误会

    慕容瑾着实误会了柴宜歌。

    他与燕倾没生任何情愫,此来不过是想探个底。

    都说这卫家女郎是个乖顺的可人,可多次相交下来,她的表现并非如此。

    柴宜歌怀疑,上将军卫光对朝廷局势有了新的判断。

    与云阳王府退亲,是极聪明的做法。

    如今过继、立储的声音越来越响,老皇帝心思难辨,云阳王府登高说不得跌重,最好与他们撕掳开,不要站队。

    卫光的真实立场如何?柴宜歌认为,跟着卫昭、燕倾或许能有发现。

    不过他今日几次言语试探,却发觉燕倾是真有主意的,退亲与结交江湖人士,都是她一人所为。

    一个手里攥着人才、会生财、身份还不错的小娘子,脑袋还比旁人清醒,若能为他所用……

    他频频看向燕倾,见燕倾看过来,便笑得很暧昧,才让慕容瑾瞧见了。

    慕容瑾想着自家兄长,闷声对侍女道:“这里太吵,我们回去。”

    山上王府别院,慕容止与崔明下了半天棋,被崔明胜了两回,崔明翘着二郎腿教训他:“你这棋下得啊,就如你这人,太端方。我看你也知道哪里该取、何处该舍,却每每不肯下狠手,这不就输了?”

    老王妃心疼孙子,忙说两个人:“费了半天脑子,歇一歇。”吩咐侍女们切瓜果,上冰饮。

    看着慕容止用了一盏乳酪,伸手再拿时,老王妃拽着手道:“这次不能依你,你还没大安呢,只吃这一盏就够了。”

    他素来爱吃甜的,亲近的人都知道。

    慕容瑾回来看到这一幕,抿嘴勉强笑了,不知该不该将看到燕倾的事告诉他。

    恰崔明也用完一盏乳酪,见她主仆回来,抬头问她:“瑾儿今日去了哪处玩?可看到什么新鲜的?”

    慕容瑾坐在榻前,就势说到:“在溪坳里看鱼来着,看见有几家熟人都来避暑……”

    她一边说一边看慕容止,语气中又带些犹豫,慕容止似有所觉,挑眉看她。

    她便继续道:“卫表哥和卫表姐在山下溪里断鱼,还有些旁人跟着。”到底没说柴宜歌、白兰羽等人。

    慕容止没有出声。

    崔明“叮铛”将银勺敲在琉璃盏上,漫不经心道:“断鱼啊,明儿我们也去。今日就算了,”他转头笑问慕容止,“大外甥早点用晚食,陪舅舅去泡个澡?山顶上蓬莱汤池就不错。”

    那是皇家汤池,诸王公也可使用,崔明正要沾大外甥的便宜去享乐一番,也借着裸呈相见的时机,好好劝劝他。

    慕容止虽意兴阑珊,却不会令长辈难堪,点头道:“听舅舅的。”

    崔明便高兴地起身:“舅舅去收拾香膏澡豆,她们配的那些,可都没我配的好。”说着他笑呵呵向老王妃告辞,鹭行鹤步去了。

    一时女使们收了用过的器物,重新添了瓜果冰酪,蟠螭纹瑞兽托的黄铜冰鉴里加了冰块,将屋里收拾得清爽干净,让他兄妹舒服呆着,老王妃笑道:“你们玩,瑾儿也不许贪凉多吃,祖母歇一会儿去。”

    房中便只剩了他兄妹两人。

    慕容止靠在提花隐枕上,问道:“她们同谁来的?”

    慕容瑾上榻,与他相对趺坐,慢慢说到:“与阿照堂兄,还有柴世子,我看着天秦那位少年使臣也在。”

    见慕容止没有立即接话,她又道:“从前,她只跟着你和我玩的,不知发的什么癔症,舍了你不说,突然又结识了这样一些朋友。”

    慕容止拈着棋子,在棋盘上随意摆放着。她多结识些朋友,原本也是他所愿……

    慕容瑾见他的样子,就知他心中不是没有想法,有意问他:“阿兄,燕倾变了,你……还喜欢她吗?”

    要说,她其实更想问:燕倾这个朋友还能相交吗?

    慕容止扔了棋子,敛手膝上,想了片刻,淡淡一笑:“她哪里变了?”

    她没有变,虽然看着比以往大胆,人也清冷了许多,可她还是那个善良、坚韧又可爱的小娘子,这些并没有变。

    若说什么变了,应当是情势变了,他们的感情变了,却不是她变了。

    他对慕容瑾道:“她与我退婚,是我两人的事,你不必因此看她不好,想找她玩就去吧。”他知道妹妹只燕倾一个朋友。

    慕容瑾嘟着嘴,心情复杂想了许久,表情却慢慢轻松起来。

    阿兄既如此说,她就再给卫燕倾一次机会,女郎骄傲地想着。

    天未黑透时,崔明就来找慕容止,两人一同去泡汤池。

    蓬莱池在山上的别宫,拾阶而上不足一刻钟便到了。

    这里不只一座汤池,而是个小小的汤池群,有大小冷热不同六七个泉口。

    别宫里的宫人按着崔明说的,带他们找了一座露天的野趣池子,柴门一关,便只剩下他二人。

    月与灯烛交映,甥舅二人坦诚相见,崔明看着大外甥长发披身,手执盛酒的琉璃杯靠在石头上,也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一举一动都透着风流清雅的况味,倒比他还像清河崔家人。

    可恶的是他身量颀长,臂膀结实,水波遮掩处一段腰肢看着劲瘦有力,不失阳刚之气,衬得旁人又失色了几分。

    崔明恶劣地想:何必替阿姐劝他,正该让他跌个跟头。

    想完了倏然一笑,道:“至善呐,咱俩聊聊?”

    慕容止点头未言,他便接着说到:“至善你说,你是不是太自负了些?”

    见慕容止面露一丝不解,崔明觉得自己这个开头不错,又问到:“跟舅舅说,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修、齐、治、平,做个好人。”

    崔明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你看,你想做个面面俱到的好人,这不是自负是什么?”

    “你得承认,有些事你是做不好的,你不是个完人,你有所求,也有脾气。”

    “你啊,太呆,总想学圣人。圣人之所以为圣,是因为少啊。何必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呢。孔夫子还发三次火呢,何况是你。”

    “人呐,该顺其自然。像你母亲,你当她从前也是这般规矩吗?幼时闺中也淘气的,不过是人人夸她贤明,夸得她忘记自己的本性了。这样活得多没意思?”

    “你得学舅舅,偶尔可以不那么正经,这样才快活。你为什么一定要原谅?一定要宽容?”

    “你对那卫家女郎势在必得,你就去找她嘛,偏怕苛责了人,不肯问、不肯责,你看你郁结了吧?”

    ……

    慕容止听着崔明一句催一句,将手中琉璃杯放在浮盘上,忽而一笑:“舅舅,我算不得君子,您将我想得太好了。”

    他掌云阳王府六七年,从十六岁开始有官身,若真是个纯然君子,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他不是没有锋芒,只不过遇事总是先存一分善意罢了。

    何况,他如今手段越来越多,心也浮躁许多。

    唯有对燕倾,他不肯如此。

    崔明却道:“至善,你错了,你恰恰是个君子。你觉得自己不是,只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舅舅还是那句话,不必试图做个完人。”

    慕容止缓缓点头,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甥舅二人在汤池里泡到月亮从宫殿屋檐上探出头,慕容止长臂一伸,撩起屏风上的中衣,将自己裹了起来,踏上木屐去沐房收拾。

    湿发湿衣的高挑青年,月光下款款而行,衣带飘飘似要乘风而去,令周围物事都黯然失色。

    崔明再次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劝他,就让他郁结下去挺好。

    两人出了别宫,依着月色向下缓行,侍从们身后挑着灯笼,将山路点亮。

    快到云阳王府别院时,却见前面也有两盏灯笼,夜风中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慕容止停下,他听出有一人是燕倾。

    事情从来爱巧合。

    柴宜歌今日对燕倾起了兴趣,夜间众人用了晚食,在山路平台上纳凉,他便邀请燕倾“有些事想请教”。

    燕倾对他心存敬畏,正要与他交好,自然应了,两人便走到避人处,与其他人隔了几十丈。

    听得柴宜歌问她:“之前从未问过,你为何会想到去救段奕?”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放赖轻佻,燕倾几乎一瞬间就决定对他坦诚以待。

    是以她回道:“柴世子,段奕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才肯招揽他。不过,我手中不是只有段奕,世子有没有想过,与其要一个段奕,不妨直接与我合作。”

    柴宜歌没有应声,燕倾便又道:“天下不稳,天子心思叵测,东齐虎视眈眈,平齐王却春秋已高,世子在洛阳恐怕待不久了,当然需要人才。而我卫家,边疆军中尚有余威,不论世子逃离洛阳,亦或将来边疆有事,都可鼎力相助世子。”

    柴宜歌松垮站立的双腿立即挺直,顷刻又放松了。

    凡聪明人,大概也能将他的计划预料七八分,他与天子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这女郎,或者卫光,大概可以视为聪明人。

    所以他沉声道:“卫娘子手中多俊才,我倒愿意结交。我这人嘛,最好英雄。不过卫娘子有一事可料差了,洛阳令我乐不思蜀啊。”

    话说到最后,语调又变回了往日模样。

    卸了一丁点防备,透了一些真性情,也仅此而已。

    燕倾要的也就是这些。

    若将来正是这位柴世子登顶,双方从现在开始卸下防备,将来总有一日他要用她。

    助他推翻大燕王朝,是她对天子慕容炆及的报复,也是为给卫家在新朝挣一席之地。

    两人说到此处,都认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转身要去与其他人汇合,恰好慕容止下山来。

    他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前面两道暗影。

    柴宜歌五感敏锐,发现上方似乎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伸了手臂,虚虚将燕倾遮了,远处看着就像在抚摸她的发丝。

    “大外甥,走啊。”崔明跟在慕容止身后慢慢走下来,催促到。

    燕倾心里一震,回头看过来。

    慕容止与她隔了不足十丈,远远相望。

    “倾倾,”他一步步踱下来,“多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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