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我晚了一天入城,虽及时叫停,大祸却已酿成。事出后,因傅昆与丹阳王这层关系,丹阳王使力,这屠城的恶名才落在我头上。”

    卫光沉声将那时情形一一道来。

    他也是那之后不久从边军转成洛阳守军,手中大半兵权归了丹阳王和傅昆一派。

    朝堂之争,他早已知道有多阴暗,所以女儿与云阳王府退亲,他没有插手,他们劝他放下守卫之职时,他才轻易答应了。

    他想要的,无非是一家老小安安稳稳,这愿望与他做山匪前也没什么不同。

    绿姨娘望着卫光,一脸不可置信:“我不信,王爷怎会骗我,你才是屠城的人,你才是。”

    竟让人觉得可怜。

    她在丹阳王的指使下进入卫府,只为有一天让卫光也尝尝亲人尽失的滋味。

    丹阳王让她等待时机,她就听了,她对丹阳王真心信赖与爱慕。

    可原来,傅昆才是她的仇人,丹阳王在他背后助纣为虐。

    她这些年的感情,这些年的恨,算什么呢?

    她一遍一遍呢喃着“我不信”,燕倾走了进来。

    她蹲在绿姨娘身旁,缓缓道:“姨娘,慕容烨正是你的仇人,当年的事你若肯静心打听,总还能打听着的。”

    的确,绿姨娘只是因为信任丹阳王,才直接认了他的说辞,十几年前的将士很多都还在,真相不愁打听。

    绿姨娘抬头看燕倾:“女郎,你想问什么?”

    燕倾问:“慕容烨不能从卫家入手扳倒云阳王府,不可能就此罢手。他对云阳王府还有什么计谋,姨娘可知?”

    绿姨娘木然摇头:“王爷用我的计,是因为从卫府入手最方便,也不需要多少人力。一旦换了计策用不上我了,怎会与我商议。我只知道,他确实不会停手。”

    燕倾皱眉,看来从绿姨娘这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了。

    她起身道:“阿爹阿娘,我要出去一趟,纵不知其计,也要提醒表哥当心。”

    卫昭忙跟上她:“我陪妹妹去。”

    两人带着梓叶匆匆出门。

    车轮辚辚,燕倾靠着车壁想着前世种种。

    今日这一审才确信,原来前世不是卫府“谋逆”拖累了云阳王府,真相恰恰相反。

    她那时为了云阳王府、为了慕容止之残疾,心里多少愧疚,竟都是白担了。

    燕倾眼眶微酸,滔天的委屈从心里透出来,任谁一个人背着“名藏祸心”的罪名自责了一辈子,背着整个卫府对云阳王府的亏欠一辈子,都不可能不委屈。

    卫昭看她红了眼睛,心都莫名揪起来,手在空中颤了颤,拍在她的肩头。

    马车停在立行坊外。

    燕倾回神,不好意思地看着卫昭:“阿兄,我失态了。”

    卫昭小心道:“无事,无事,妹妹你好些没?”

    燕倾点头:“嗯!”从此以后都好了,再不用背着包袱前行。

    卫昭这才下车去坊门口接洽。

    立行坊只有五户人家,是云阳王府、王府旁支,还有两个郡王府,因皆为皇族,外来马车就审得严。

    卫昭刚走了两步便被拦住了。

    拦他的人看着脸熟,叉手问到:“卫小郎,可是要往王府去?”

    卫昭回了个礼,道:“正是。”

    那人便道:“今日王爷不在,小郎改日再来吧。”

    卫昭细问,才知从昨夜谣言传过来,崔琦就安排了云阳王带着慕容瑾出府“避暑”,家里只剩崔琦与老王妃,见不得外男,干脆一概谢客了。

    而慕容止则是……“世子昨夜歇在了宜人坊清倌人兰儿处,至今未归。”

    卫昭一愣:“什么?”

    他宁肯怀疑自己耳朵,也不肯怀疑慕容止半分。

    那人又与他说一遍,卫昭见他不像玩笑,脸色一沉。

    不过是传言要过继云阳王,慕容至善便这么忍不住,要去那处庆贺了?

    燕倾见他久不回来,撩起车帘问到:“怎么不许进?”

    卫昭走回车前:“王府只有王妃和老王妃,说是不见外人。慕容至善……在宜人坊花月楼。”

    燕倾也是一愣,慕容止、青楼?这五个字放在一起都是造孽。

    她沉声道:“那就去宜人坊。”

    卫昭看着她脸色,也不敢多话,吩咐车夫:“去宜人坊。”

    主仆三人从卫家往北到立人坊,又从北一路向南到宜人坊,到达时已是傍晚。

    南城一向管得宽松,此时坊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三人下车步行,走了几步就听街头有人高谈阔论,说的恰是慕容止。

    “往日都说这位世子性情好,我看也是虚传,这不就露馅儿了,都跟柴世子动手了。”

    “止世子就算打架都好看。”

    “切,为个女伎打架,算什么能为。”

    两个说话的青年与他们擦肩而过,燕倾听得清清楚楚。

    又走一段,听了两回议论,讲的都是今日下午云阳王世子与平齐王世子两个人为争伎子打架之事。

    燕倾一言不发,卫昭的脸越发阴沉,问着路找到了花月楼。

    这是一等繁华地。

    若皇宫是极致的庄严,这里就是极致的奢靡。

    花月楼三层,一楼二楼中心挑空作为大厅,长长的粉、白二色纱幔从二楼缀下,掩映着大厅的舞台、灯烛、桌椅,檀木色家具闪着富丽、深沉的光,与这深沉相对的,是那些粉色、桃红的铺陈,轻浮又挑动人心。

    此时已上客,大厅里桌椅被占了小半,客人围着舞台等待第一支舞。乐声起,小唱从后台开始唱着一曲绮蘼的江南小调。

    燕倾进来便目不斜视,她与卫昭、梓叶的组合奇怪,阿姨上前小心笑问:“客人想作何消遣?”

    来这里也有纯听曲儿的,可那也是儿郎们!看着这衣着富贵低调的女郎,阿姨心里直突突。

    卫昭轻声与她耳语,阿姨看了看燕倾,面露为难之色,卫昭便解下荷包扔给她。

    阿姨拉了荷包抽绳,向内一瞥,重新露出些喜色,低声道:“三位跟我来。”

    一行上了三楼,阿姨至一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里头一个青衣小婢便开了门探头来看。

    门开的瞬间,燕倾与慕容止四目相对。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眼所见者是红木家具隔断的一座厅,隔断背后当是卧房,露出一角床和红色鸳鸯枕。

    厅里几案相围,每个桌案后的胡床上各坐着一位男客,又各有一、两名伎子相陪。

    中间正有两名舞伎跪地做舞,蛇腰轻折,玉峰微挺,耳鬓厮磨,说不尽地妩媚诱惑。

    从她们头顶看过去,慕容止就在正座上。他的身旁,跪坐着一位红衣伎子,正与他倒酒。

    燕倾呆呆看着,一瞬间忘记如何反应。

    慕容止初初看见她,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旋即敛眸垂首。

    那阿姨与小婢耳语几句,房门轻轻关了,又过几息重新打开,小婢看向房外三人,小心道:“世子说,与友人相聚,不便相邀,请两位客人回去吧。”

    燕倾攥紧了手。

    她与他夫妻九年,慕容止有多么洁身自好她是清楚的,她大致也能猜出他此举不合常理,可人的感情哪里那么容易控制。

    她越过那青衣小婢再次看向慕容止,他正与友人把酒言欢,未再给她一个眼神。

    她心里慢慢起火。

    青衣小婢手放在门上,正欲再次关门,燕倾未及阻止,却听里面一道声音:“慢着。”

    一个青年衣衫微敞、踉踉跄跄走过来,扶着门框笑道:“我就说没看错,原来是卫昭啊。怎地,你也来给世子贺喜?”

    是高阳郡王长子慕容纯。

    话音落,内中又一声音:“怪道世子不让进。卫昭啊,你此时再来趁热灶,是不是晚了些?”

    卫昭大怒,将慕容纯一推,站在门上向内喝道:“谁,给小爷出来当面说。”

    那人答道:“怎么,王某人可说错了?你卫家先时不长眼与世子退婚,既攀上了柴世子,如何你今日又来?”是工部尚书王温言的侄儿王萍。

    慕容纯醉眼蒙眬中忽然看清面前还有两名女子,于是指着燕倾大叫:“看,这可是你妹子?追人追到花楼来了,你找哪位世子啊?”

    王萍与他一唱一和,立刻道:“找柴世子的话可来错地儿了,他老人家没争过咱们世子,如今人在春风楼红素姐儿处呢。”

    里面哄堂大笑。

    燕倾冷冷看着慕容纯,直将他看得心中发虚,色厉内荏问到:“看什么看?好不害臊。”

    “唰”地一声,梓叶软剑出,擦着慕容纯的手甩过去。

    慕容纯吓得将手向背后一藏,燕倾缓缓开口:“还要命的话,走开。”

    那边卫昭也飞起一脚,将门口的绣墩儿踢向王萍,“咚叮”一声,将王萍案上的银杯带翻在地。

    王萍怒而起身,燕倾听到慕容止今晚的第一句话:“够了。”

    淡淡一声,内外吵嚷皆停,只有卫昭气道:“你出来,倾……我找你有事。”

    慕容止拈着银杯仰身靠在隐囊上,闲闲说到:“云阳王府与卫家,有何可说?贪慕虚荣也得有个限度,你说对吗,卫娘子?”

    他将酒杯举起,对着燕倾微微一笑:“我慕容止,不吃回头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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