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

    时近五更,夜色尚浓,洛阳城沉睡着。

    慕容止将缰绳交给城门下的人,弃马独行。

    他必须回城,因为所有的戏要落幕,定然是在皇城,在太极殿上。

    白天他的人终于联络上内廷,天子仍在昏睡,这两日外间的传闻正如他所料,都是有意讹传。

    他住在花月楼,与柴宜歌动手,原都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也为自污将甚嚣尘上的举荐之声压过去。

    不想他在花月楼一住,又探查到有人悄悄运了一批旧兵器到工部。

    这原本没什么,只不过做这事儿的人是傅昆旧部,不得不令人多心。

    皇储之争,风波起于晋王一系捧杀举荐云阳王,这之后他却隐隐查到丹阳王与傅昆从中掺了一脚。

    近日无大仗,傅昆调这些旧兵器做什么?缘何不走调令?工部是谁在接收?

    他听到这消息,便有意“遇上”了王萍、慕容纯,顺着王萍几句酒话去查,他查到了自家庄子上。

    私藏兵器,偷造皇袍,若这些是真的,云阳王府是要做什么?谋逆可是滔天大罪。

    朝堂争斗到了这种程度,云阳王府面临的危机已经出乎意料,能否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他先前在花月楼羞辱燕倾,正是要众人明白,卫家女郎与他已退了亲,云阳王府发生何事都与卫府毫无干系。

    想到燕倾当时的脸色,他举步往旌善坊去,半刻后熟门熟路地跳了墙。

    时近五更,天空嵌着几颗残星,院子里寂静安宁,不意燕倾房中却亮着灯。

    慕容止站在窗前看着树上。

    今日还是慕一,他眯着眼看了一眼慕容止,确认自己该说话,忙跳下来单膝跪地:“主上,女郎昨夜宵禁时分回来,灯彻夜未熄,房中并无别人。”

    慕容止点头,站在窗前,犹豫再三抬起手臂。

    不等他托起窗扇,门“吱吖”一声开了。

    燕倾一直在等。

    等他夜里抽身,当面来给她一个解释。

    在他心里,她应该还是前世那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娘,他一向疼她,不会放她瞎琢磨。

    她蒙眬睡着,突然醒转,便看到窗前人影。

    慕容止摘下帷帽站在门厅里,看燕倾将门关上。

    依稀晨光中,女郎一身中衣,长发放下来乖顺地披在肩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一股奇异的馨香沁入他鼻间,令他呼吸稍滞。

    慕容止稍稍移了目光,道:“倾倾,我来给你赔罪。”

    燕倾抱臂坐在圆桌前,冷声道:“世子有何罪?”

    她语中带着九分不满,慕容止偏偏从其中辨出了一分娇嗔。

    他目光从她身旁扫过,复垂了眸子,殷殷道:“不该去花月楼,不该当众令你难堪,更不该这么晚才来,令你候了一晚上。”

    认认真真道歉,不狡辩、不推脱。

    与她心意相通,知道她最恼的是他这么迟才来。

    慕容止每一句都戳中了燕倾的在意,她心中的火气瞬间消散大半,抬头给了他一道眼光。

    慕容止看着女郎倔强的表情,不觉露出清浅笑意,唇角轻翘,眼波微闪。燕倾在他面前从来生动活泼,这个样子才是他熟悉的。

    他抬手抚在她发顶:“倾倾,让你受委屈,我的不是。”

    头顶的手掌温暖,带着温柔小心,燕倾心中一软,悄悄挺直了背,向他手心蹭了一下,闷声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丹阳王在谋算你了?”

    他在花月楼里举止反常,燕倾回来一想便知,他定是也发现了什么,迫于情势才那样对她。

    慕容止手心发痒,顺着她的发丝悄悄移开,道:“是,倾倾提醒得也很及时,已经查清楚他要做什么了。”

    他将刚才销毁兵器的事说了,安慰燕倾:“倾倾放心,再查出第二处就可了结。”

    燕倾惊骇地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

    前世是密信,今生是兵器,丹阳王出手就是不死不休,未免太歹毒了。

    “不止王妃、王爷与你名下的产业,凡与王府有一丝关联,都该去查一遍。”她提醒完,又道,“我手底下有几个人,你都带去用可好?”

    慕容止点头:“好,那先多谢你。”

    她不说为何突然养了那些人,他便不问。

    鸟鸣逐渐响起,天色即将破晓,两人未说几句话就到了五更三刻,院子里响起一道开门声。

    慕容止此行隐秘,不得不起身道:“还要回一趟花月楼。”不令丹阳王觉察他的异动。

    燕倾脸色一僵:“哦。”

    女郎的鼻音娇憨,慕容止忍不住伸手欲将她揽过,却听燕倾道:“你自去快活,我明日赴昌平郡主的宴,自也去结识些郎君们。”

    慕容止眉头微蹙:“你也接到了昌平姑姑的帖子?”

    燕倾看他:“也?”

    昨夜她回家,便看到慕容燕燕的请帖,邀请她往丹阳王府赴宴,她正要找个机会探查丹阳王府,已然应了。

    慕容止点头道:“是。她这般着急下帖子,不知要谋算什么,你不要去丹阳王府犯险……”

    他昨日也收到了慕容燕燕的请帖,未曾理会。

    燕倾催他出门:“你快去吧。我这时候如何安坐?我总要想办法护你。”

    前世丹阳王害了卫家一百余口人的性命,这仇不可能就算了。

    今生他故技重施,也得问她同不同意。

    她要与慕容止共担风雨,不放他孤军奋战。

    慕容止听得“护你”二字,心中暖意骤起,低头抵在她额头上,哑声低喃:“倾倾。”

    谢你。

    我纵有千军万马,不敌你一人柔情。

    额头相抵呼吸交织,一道清冽,一道柔暖,两人都有些悸动,沉默着不肯分离。

    慕容止盯着曦光中柔嫩的红唇,心跳越来越快,终于闭了眼在她额间仓促印了一吻,面红耳赤地退开:“倾倾,我先去了。”

    燕倾只觉得一股痒意迅速从额头传到四肢百骸,呆呆看着他:“哦~”

    片刻,慕容止转身离开,她抿着唇趴在桌上笑了。

    至善哥哥,你当真是个好人。

    他人前那么持重清逸,对着她却一派纯然,心思如高山冰雪一般莹透。

    她无故退婚他未恼,她做了那多反常的事他从不横加干涉,他爱护她,又尊重她。

    燕倾想着慕容止终于深深入眠,慕容止则脚步未停回到花月楼。

    房门推开,延寿从床上跳出来,赫然是另一个慕容止的样子:“我……我可没动她。”

    见只有慕容止,并无抱松,不知怎的延寿松了口气,忙道:“世子辛苦。属下先去将脸上易容洗了。”

    原来他留在花月楼,是为了紧急时刻冒充慕容止。他与慕容止仅有三分像,可易容装扮上就像了九分,若非熟人绝看不出来。

    慕容止看着他下巴上一抹微红,唔了一声。

    天光大亮,花月楼却安静下来,阳光洒在院落与阑干上,看着就像个正经地方了。

    他支着头,疲惫地靠在桌前,睡意朦胧中又想起晨光微熹里的那抹嫣红。

    燕倾此时到了吏部尚书谢令知府上。

    昌平郡主的宴会,从身份上讲断不会少了谢挽云,燕倾此来是找她相商。

    两人手挽手坐在廊下,燕倾道:“头一回收昌平郡主的帖子,要往她们王府里去,我不常赴宴有些忐忑,该注意什么你与我讲一讲。”

    侍女们往来带起清风,荷叶上的露珠滚来滚去,鱼儿在叶下探出头,悄悄听着两人说话。

    谢挽云道:“你明日就跟着我,我与王茵、星芒常坐一处,咱们离傅韵远着些,旁的姊妹都好相处。”

    燕倾又问:“他们府里什么格局,会否冲撞了王爷?不知这位王爷脾性如何。”

    谢挽云抬手递给燕倾一盏果茶,露出一段雪白的臂膀,笑道:“郡主单独一路院子,咱们从西角门入,不与王府相干。只有后面花园是三路院子相通的,到时莫走错了就行。王爷年长,又是长辈,脾性我也不知。昌平郡主的宴会,一向男女混杂,照世子倒会来,他与你我熟识,不用怕的。”

    燕倾点头,又问:“郡主下帖子,一向这么急吗?”

    宴会帖子通常提前几天,给人安排日程、做衣裳、配首饰的时间。贵女们闲来无事,惯来要在宴会衣衫、才艺上多做准备。

    谢挽云道:“郡主随性,这种事情偶尔也有的。”

    两人随意猜测着,都不知道昌平此举乃是为了慕容止。

    从得知慕容止上了花月楼,昌平立刻动了心思。

    她心里,慕容止是谪仙人,可远观不敢亵玩。

    可她偶然得知了兄长的谋划,往后……她可就是大燕的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

    况且慕容止忽然下凡了,他既然肯与伎子纠缠,怎么就不能做自己的裙下之臣?

    她要他来到自己身边,她可以救他免于灾祸,只受些小小伤害,从此对她感恩戴德。

    她要撕开他温柔清雅的面具,看他在她裙下辗转,看他红着眼为她着迷……

    慕容燕燕想得心头着火,立刻向慕容止下了帖子。

    想到只请他一人,他定然不肯来,又遍发请帖给京中闺秀,还特意向卫府投了帖。

    如今万事齐全,单等着慕容止明日入她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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