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燕燕将宴席设在了王府后花园。
在花树、假山、楼台掩映的地方，发生点什么真是再合适不过。
次日晨，燕倾与谢挽云同至王府。
王府位于皇城宣仁门外归义坊，分为东、西、中三路，占地小半个坊，府邸围墙连绵俨然，高不可攀。
府门直冲大街，街上有人远远避着行走，所以今日特意围了一圈罗帐，专为女客们下车遮蔽。
两人于帐内下车，在女使的引导下入内。
燕倾不动声色看过去，见西路雕梁画栋，自成一体，与中路丹阳王起居之处仅有两道门相连。
看来她要探查丹阳王处，最方便就是走那两道门，或者从后花园拐到中路去。
她敛目，随意听着谢挽云与那女使说话，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叫她：“卫燕倾。”
是慕容瑾。
她回头冲她一笑：“瑾儿。”
谢挽云敛手行礼，道：“郡主晨安。”
慕容瑾稍显冷淡地向谢挽云点了点头——她的确不善与人说话。
她转身向燕倾道：“你和坐我一处。”
这是她与燕倾闹气后两人第一次说话，心里已经想好了，燕倾若是拒绝，她就再也不管她了。
燕倾上前牵着她的手：“你若不来，我就跟着挽云走了。”看着慕容瑾脸色微变，才好笑道，“你也跟我们一处，好不好？”
慕容瑾冷着脸点头，骄傲地转身：“还不跟上。”
三人走了一阵儿，慕容瑾终于偏头小声道：“这里不是好玩的，你以后不要来了。我昌平姑姑性子不好，你不要惹她，更不要跟她走太近。”
语气虽然冷淡，其中好意却明显。若非为了燕倾，她今日就没准备来。
燕倾笑着点头：“多谢瑾儿。”
很快到了慕容燕燕日常起居的正院。
垂花门前站立着十来个衣香鬓影的小娘子，傅韵站在门口相迎，与内中几人有说有笑。
她这日穿一件银红杭绸诃子裙，一抬眼看到燕倾一行，先下死力将燕倾的衣衫看了一眼。
燕倾感受到傅韵目光，向她从容一笑：“傅女郎晨安。”
傅韵心中暗恨，这卫家女郎脂粉未施，也未着意打扮，可是笑得那般自在耀眼，她静静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无法忽视。
她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回头向内走去。
会客厅里女郎们莺歌燕语，团团恭维着上首的主人。昌平郡主明显很习惯这般的众星捧月，歪在座上笑得漫不经心。
待燕倾与慕容瑾手挽手进来，她才将衣袖一振，起身笑得张扬：“瑾儿好久不来了。到小姑姑这儿来，与我同去游园。”
一个来了，另一个还会远么？
慕容瑾转身看向燕倾：“我去去就来，你不要乱走。”
她许久不与燕倾一起玩，既怕燕倾又与谢挽云走掉了，又担心燕倾在这里不自在，着了人家的道。
燕倾轻轻点头，同众人一起移步花园。
宴席还未开始，女郎们散在园内，三三两两相伴游弋。
这花园东西横跨半条街，东路是大片的造景假山，中路和西路的主景是一汪湖水，一道拱桥跨湖而建，与湖心的凉亭相望。
燕倾从西往东而去，有意看向王府中路。
这种宅邸，内中构造大致相同，只要进了中路后门，找到议事的书房或客厅不是难事。
难的是她缺个契机。
她向随行的梓叶一使眼色，梓叶按着她昨夜的吩咐，悄无声息前去查探。
侍女服色大体相同，梓叶将头一低，无人留意她。
只是中路果真有人把守，梓叶七拐八拐进了王妃院落。
燕倾沿着花树掩映的小路，与谢挽云继续前行。尽头一转，迎面撞上一个人。
他一身大红纱衣，松垮垮坐在树荫下，摇头晃脑敲着手中折扇，见着燕倾二人挑眉一笑。
“柴世子。”谢挽云笑着向他问好。他们几人东山同游，也算半个熟人了。柴宜歌受慕容照相邀，今日也来赴宴。
柴宜歌哎哟一声：“谢女郎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将谢挽云逗笑了，他又向燕倾道：“卫家妹子，卫昭怎么还没来？我等得甚是无聊啊。”
燕倾道：“阿兄今日不来。”
卫昭与慕容照是真心相待，乍听得丹阳王谋算卫家，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好友，帖子没回，人也未到。
柴宜歌收起手中折扇：“那不巧了。卫家妹子，我有一事正要告诉你阿兄，你随我来。”
他向谢挽云灿烂一笑，谢挽云便知自己不合适听，道：“卫姐姐，我去看看茵儿和星芒到了没，我们花厅上见呀。”
留下燕倾站在原地。
柴宜歌看着眼前女郎，她今日一身天青色襦裙，亭亭玉立淡然优雅。
几日不见，她眼底的轻愁消失了，眼神更为清澈笃定。
他不知这是因为燕倾寻到了仇人，知道自己对云阳王府无愧，卸下了心中的包袱所致。
柴宜歌暗暗点头，这个样子更像能担事儿的。
他耳听四方，知道旁侧无人，敛了嬉笑，问到：“卫家妹子，你今儿为何来丹阳王府？”
平齐王府的暗桩近日颇是打听了一些事儿，虽与柴家无关，他也不想丹阳王得逞。
傅昆等人历年克扣平齐王的军资，与平齐王一脉争权抢功，丹阳王为人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不是什么明君之相。
若让丹阳王上位，平齐王府的兵权恐怕还要被分割。
燕倾一笑：“郡主相邀，荣幸而至。”
柴宜歌见她口紧，嗤笑：“算了，不与你废话。你与你那好表哥说一声，内廷和宗正寺的传言正是丹阳王背后推波助澜，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提醒他别着了道儿。”
原来是要说这个，看来宫里快被大伙儿的暗桩钻成筛子了。
不过听柴宜歌话中意思，他们还不知兵器之事。
这等事，原也极为隐秘。
燕倾点头：“原来如此。”她扫一眼周围，问，“世子可知丹阳王爷今日在府中否？”
柴宜歌玩味地看着小女郎，笑答：“刚从中庭进来，遇到他说了几句话，怎地？”
燕倾想着柴宜歌将来与丹阳王争夺大燕国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今日倒可以借他助力，道：“我欲往中庭去，世子给我打个掩护？”
“呵。”柴宜歌笑，“卫家妹妹，慕容至善昨日为你将我打了一顿，你现在为他窥探王府，还要我相助，有些说不过去吧？”
燕倾淡淡道：“世子忘了，你我合作与他无关。再说，”她倏然一笑，“你别当着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早免了这遭了。”
这笑容里含着的甜意太明显，柴宜歌扶额：“没眼看。”
燕倾又道：“世子助我，段奕为我赚得一百金，我皆送于世子。”
柴宜歌明面上养洛阳平齐王府，暗里还有几百死士、扈从养在城外庄子上，他不缺钱财，可他的花用都被天子监视，未必不需助力。
他深深看她一眼，正色道：“你很舍得。”
两人行至中庭后罩房处，柴宜歌向着后门一扬下巴：“呐，那处。看我的。”
他随意往门前石凳上一摊，嚷道：“热死个人，来人啊，都来伺候本世子，要冰，要果子，本世子通通有赏。”
无赖纨绔样尽显。
三五个女使从门内走出，前后笑着围上来：“世子安好。”
燕倾悄然入内。
起居之处无人，议事厅亦无人。
她悄无声息靠着隔断、廊子，一路掩护到了书房。
丹阳王府外书房，门外守着两个侍从，书房的门窗大开着，一眼便可望到周遭往来的人。
无处适合藏身。
书房内，丹阳王静静品着茶，身旁只坐了一人，便是傅昆。
所谋者大，收网就在这几日，他甥舅二人每日都要对一遍消息，天子不临朝，衙署里差使一放，串联起来更为方便。
燕倾到时，两人已说过一阵话，将内廷的消息又彼此印证了一遍，都知道天子醒转了。
傅昆正说到：“明日上朝，朝上安排人告发，直接推着下狱，以免王文政等人袒护。”
王文政，大燕尚书令，官员之首。
丹阳王阴恻恻道：“尚书令大人啊，呵呵。皇家家事，何必掺和？皇叔父他老人家，未必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不喜慕容止，这才是我们的底牌。”
燕倾掌中飘出一段坚韧的丝带，向树上一挂，一跃而起。
她与无涯道长修习，拳脚功夫全无，学的是气息和柔身之术。
这一手功夫因她前世总是卧病，只会了三四分，今生经无涯重新点播，已有六七分功力了，除了柘枝、梓叶贴身，谁都未见她施展过。
她藏身树上，听着内中两人话音，一时再无有用的消息。
眼看日头上移，慕容燕燕的宴席恐怕即将开始，她不由紧紧皱了眉头。
花园内，果然已有人留意到她不在，王茵问着谢挽云：“卫家姐姐今日不是要来么？”
与此同时，花月楼上抱松正在复命：“属下等跟着舅爷又搜到一处，已将几百套兵器悄悄运回工部，咱们的庄子都搜过了，再无发现。”
延寿亦道：“王萍说大约运出了两千套兵器，咱们这两日搜到的，差不多合这个数。”
慕容止沉吟片刻，道：“去拿昌平郡主前日送的帖子，我去归义坊。抱松带人将所有庄子再过一遍。”
燕倾还陷在那里，事情也过于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