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雪地被人踩得嘎吱嘎吱响，姜乐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匆匆赶来，累得连口气都喘不匀，先把热水袋和保温杯塞向辛瑜手里，又抖开羽绒服给她穿上。

    “对不起辛瑜姐，刚在酒店收拾行李，过来的时候大雪封路了，耽误了点时间。”

    向辛瑜轻轻抚着姜乐的背给她顺气儿：“没事儿，下次不用这么急，看你跑得这一脑门子汗，回头感冒了可不好办。”

    静默半晌又觉得不对劲：“收拾行李？你要走？”

    “不是我，是我们。上午陈姐来电话说给你接了档综艺，录制时间会穿插在你在剧组的空档期，不耽误这剧拍摄。”

    向辛瑜这次倒真觉得稀奇了。市面上所有的热门综艺哪一个陈姐没联系过？得到的回复无外乎都是委婉的拒绝，几个节目组的想法就差明说了——我们只请红的。

    可没有曝光渠道怎么红呢？没人深究这个问题。有背景的自然不愁剧拍，哪怕演技烂的像坨屎也能在大众面前刷个存在感，背后水军再一合作发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又这么诞生了。

    向辛瑜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问姜乐：“接到综艺了？什么类型？”

    “恋综。”

    向辛瑜嘴里的水差点没喷出去。

    陈姐疯了吧！

    哪有像她这样还在上升期的女艺人上恋综的？事业还没怎么样呢，先想着谈恋爱了，向辛瑜忽然觉得自己那批本就少得可怜的粉丝还能再跑一波。

    从姜乐手里拿起电话拨给陈姐：“那恋综我不想去。”

    “晚了，刚签完合同。”

    向辛瑜满腔憋闷之情瞬间不知该如何发泄。

    “陈姐，你确定我现在这个阶段适合上这样的综艺？”

    “有什么不适合的。要不是洪羽谈着恋爱不方便上，就这综艺也轮不上你。”

    洪羽跟向辛瑜是同时进的公司。那年观众审美变得突然，向辛瑜这种明艳的美不容易出头，反倒是洪羽这种清纯小白花的长相成了剧圈的香饽饽。转眼过去五年，洪羽已经成了当红小花，向辛瑜却只是从女十八号走到了女三号。

    事业稳定了就想寻求些精神慰藉。洪羽拍戏时与男主角因戏生情，如今正甜蜜着呢，说什么也不肯上这综艺跟别人卿卿我我，哪怕公司说只是做戏。

    这大饼就这么砸在了向辛瑜头上。陈姐跟公司讨这资源的时候义正言辞：“娱乐圈花期这么短，向辛瑜今年二十七了，再没曝光就彻底扶不起来了。”

    说的是实话。当天中午就快刀斩乱麻签了合同，尘埃落定了才能把心放肚子里——没人会来抢了。

    公司里还有一堆如向辛瑜一般的女演员，全都怀揣着一夜爆红的梦，却迟迟拿不到机会，因为机会总在半路就被人截走。

    换句话说，只要能有曝光还挑什么啊？能露个脸就不错了。这机会你不要后面多的是人等着接盘。

    “只是个综艺而已，又没真让你谈恋爱。这节目男嘉宾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各界精英，你去交个朋友也没什么损失。”

    向辛瑜还能说什么？合同都签了，违约金不是个小数目，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也罢。去就去吧，这年头，能有露面的机会都算好事。

    “去了就好好录。我听说这节目观察室的嘉宾都还挺红的，应该能带来一波热度，你得接住。”

    向辛瑜嗯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人下意识往周皓边刚才离开的方向看，视线定在不远处的房车上，却碰巧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上了那辆车。

    向辛瑜眯起眼睛，这背影她太熟悉了。

    是童怡。她大学时的室友，亲眼目睹了向辛瑜与周皓边恋爱的全过程，甚至还站在向辛瑜的角度上帮她出谋划策，俨然一个为好友两肋插刀的仗义女侠。那时向辛瑜刚到北京，首都的繁华令她心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压根没想到童怡接近她时怀着目的。

    直到后来与周皓边的矛盾暴露，两人在车里吵得昏天黑地，周皓边哑着嗓子提了分手，向辛瑜回到寝室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时才发觉对面的童怡正带着笑意盯着她，眼神里满含玩味。

    她在那一刻灵光乍现，已然崩溃的姑娘歇斯底里地问高高在上的童怡为什么，童怡那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六个字。

    “你本来就不配。”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向辛瑜都被这六个字深深困扰。“不配”这两个字仿佛梦魇般与她如影随形。人人都会有虚伪的假面，向辛瑜在童怡身上学到了进入社会的第一课。

    童怡为什么会上周皓边的车？向辛瑜喊姜乐：“我想看看通告表。”

    姜乐把手机递过去，向辛瑜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划，几乎要怀疑开拍前自己拿到的那份资料是假的了。怎么会有一部剧同时换了男女主？这事儿巧合到令向辛瑜觉得荒谬。

    向辛瑜立在原地吹了许久的冷风，眼神忍不住透过手里的剧本看向童怡刚上的那辆房车。

    直到向辛瑜整个人都吹到麻木了，童怡终于裹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男款羽绒服下了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向辛瑜突然就明白了童怡为何能随意进出周皓边的私人领地。

    如果这俩人是为了公费恋爱呢？演艺圈的情侣大都聚少离多，要是能在同个剧组工作当然是最好，成天能朝夕相处着，感情才不易流失。有多少人在拍戏期间因戏生情？在圈里有数不清的先例。周皓边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些年被抓拍到的绯闻无数，童怡放不下心想要时刻跟着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么说来真得恭喜童怡了。钻营多年，终于如愿拿下了周皓边。

    向辛瑜说不清此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与周皓边相恋四年，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大学时期，向辛瑜人生中最懵懂最青涩的一段时间曾经完完全全属于周皓边。她不敢说分手五年后她还对周皓边抱有什么旖旎的幻想，但此刻看到他与自己记恨多年的女人在一起还是会觉得心酸。

    人生其实挺不公平的，特别是在娱乐圈这种地方。向辛瑜努力多年也只能混个人设狠辣的恶毒女配，可童怡家里就是资方，从出道开始她就没为工作发愁过，大不了用钱砸嘛，这年头哪个摄制组不缺钱？带资进组太常见了。钱是现实社会的硬通货，没路也能用钞票堆出一条笔直大道来。童怡就这样凭着拙劣的演技硬是在圈里混出了头，各种大制作的女主角都随她挑选，毕竟人家有钱有流量，谁不喜欢？

    仇人相见并不可怕，旧情人相见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见面后发现只有自己仍在原地踏步，与人家身份地位相差都依旧悬殊，仿佛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样的认知令向辛瑜觉得屈辱。

    周皓边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房车里空间不大，每一寸都盈满了女人身上的甜香味。车里暖气打得足，这浓烈的味儿跟被蒸出来似的，熏得周皓边头脑发晕。

    刚才妆容精致的女人蹦蹦跳跳地上了他的车，即便穿着包裹严实的戏服仍旧难掩胸前饱满，一派引人犯罪的风流模样。周皓边闭上眼睛休憩，高海在门边站着，看着沙发上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意味不明。

    高海想起周皓边在雪地里重见向辛瑜的第一眼。他站在旁边看得最清楚，老板眼里的故作镇定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可童怡又是怎么回事？身姿妩媚的女人毫不见外地上了周皓边的车，高海赶紧识相地退了出去，后来车上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只见到童怡下车时身上披着的衣服是周皓边在片场惯用的羽绒服。

    他没敢多过问周皓边的感情生活。人立立整整一京圈少爷，这些年被各种各样的媒体安在头上的绯闻女友数不胜数，强大的互联网让周皓边花花公子的人设立得很牢。

    可高海工作至今只见过周皓边那一次深夜崩溃。那时他跟着周皓边在内蒙出差，拍一部条件很艰苦的电影。内蒙虽然比不上西藏海拔高，可取景地选得偏远，几乎临近草原，晚上两个人挤在小小的一间标间里，都被拍摄地的极寒天气折腾得有些疲惫。

    周皓边突然裹上羽绒服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打啤酒。人就靠着床坐在房间地毯上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喝到最后泪流满面。高海之前每每看他肆意游走在名利场上时都怀疑像他这样出身的人还会有烦恼吗？结果那一天的周皓边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

    在媒体面前时时刻刻都高冷清隽的男人，在巴掌大的房间里抱着一堆空啤酒罐痛哭流涕，形象全无。喝多了酒的周皓边话比平常多了好几倍，拽着高海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大学生活。

    那是高海第一次听见向辛瑜的名字。周皓边的故事在凌晨三点半终于讲完，双眼通红的男人看起来很狼狈，手里捏着易拉罐问他：“所以她根本从来都没爱过我对吗？”

    高海静静听完周皓边突如其来的倾诉，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她爱你。甚至大过你爱她。”

    周皓边这种一直都在高处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可能究其一生也无法体会。

    因为爱上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卑。向辛瑜这样的人更是越爱越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