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房

    “屋外有人。”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宁妤耳边,陆淮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着。

    宁妤将湿润的帕子在掌心攥紧,水珠沿着指尖滴在浴桶里。

    她长睫在蒙眼的白布中不可自制地轻颤,虽无法看清室内的场景,但那熟悉的雪后松木香肆意地席卷着她周遭空气,宁妤登时心中发紧。

    她无法去细究陆淮默许她这番行径究竟是因被她的话语打动,还是为了应付屋外人的窥探。她只能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淮见她应允,随即转身阖眼靠在浴桶边沿。

    没了视觉的扰乱,陆淮顿时觉得心静了许多。他神思逐渐飘远,越过高山峻岭,似是回到了恣意逍遥的落霞谷。

    背上传来的细腻触感并未阻隔他的思绪,但宁妤初为奴婢,第一次做起这样的活,还生疏得很。

    她手里捏着帕子,玉指却时不时蹭过他精瘦结实的身体。

    虽听闻这世子往年被病榻缠身,但指尖下的触感似乎却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消瘦。

    少女的甜香混着湿意,宁妤每佯装无意地蹭过一次,陆淮的心就往上提起一分。

    忽然间,本在他背上的手从脖颈慢慢滑向他的胸膛,陆淮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终是忍无可忍,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冷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手腕上的痛意让宁妤松开面帕,帕子吧嗒一声砸在水面上。她唇边不自觉溢出低呼,陆淮下意识将手松开。

    宁妤揉了揉被攥红了的皓腕,嗓音中带着些许委屈:“奴婢只是想帮世子擦身罢了。”

    窗边传来一阵轻响,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淮睁开眼往窗棂那处瞧了瞧,方才的人影已没了踪迹。

    他将视线落回少女身上,宁妤的表情算不上太好,她唇角轻轻抿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明明是她要越了规矩将手伸到别处,但她这语气却让陆淮听出了几分指责的意味。

    陆淮眸色深了深,思索着该如何再敲打她两句,好让她对他彻底没了念想。孰料他话还没说出口,宁妤已先一步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沾上水的衣裙,“奴婢先告退了。”

    陆淮怔了怔神,眸中还带着两分呆滞。宁妤借着解下双眸上蒙着的白布的功夫,鬼使神差地往浴桶里的陆淮看了一眼。

    精壮而有力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鬓边发丝上掉落的水珠沿着他的胸前滑落。

    宁妤双颊飘上一抹绯红,仓皇地往屋外走。

    陆淮愣愣地望着她绕过屏风逃似地出了门,不禁敛目心想,难道他刚才是真的误解了她的意思不成?

    夏蝉鸣声不断,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棂洒在寝屋的地面上。

    自沐浴后,陆淮再没见过宁妤的身影。虽说这样的安静独处能让他自在,但他一阖上双目,眼前就会浮现宁妤似带着薄怒转身离开的模样。

    他目光从不远处的竹帘滑过,起身将拔步床旁最后一盏燃着的烛火吹灭,透过竹帘缝隙照进耳房的光顿时消散开来。

    宁妤侧身躺在软榻上,一想到方才瞧见陆淮那略显呆傻的表情,就不禁眉眼弯弯,唇角微扬。

    在教坊司时,她是达官贵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乐伎,高兴时便赏她白银千两,忿忿时只管拿她出气。她就算心中有怨,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可世子不同。

    他不仅救她护她,更纵她容她。就算她不守规矩,他也不会端着世子的架子来罚她。

    宁妤懒懒地撑起身子往窗棂边探出了自己的脑袋。

    庭院里的木棉开得正盛,月光清浅,浮照万泽。

    -

    翌日,天朗气清。

    卯时刚至,陆淮于睡梦中转醒。朦胧间,层层帷幔中倒映着一个女子窈窕倩影。

    “世子,奴婢服侍您洗漱更衣。”

    宁妤跪在矮阶下,手中玉盘上叠放着锦袍,垂首低眉道。

    陆淮掀开帷幔,匆匆将靴穿好,而后拿起衣物就往自己身上套。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来。”

    幼子尚且知道自己穿衣,他如今都年过弱冠,哪还有要旁人伺候更衣的道理?

    宁妤余光瞥见他这略带慌乱的动作,眸中划过浅笑,面上仍守着规矩,将一只青玉腰带握在掌心里。

    月白色的云锦长袍衬得陆淮气质清雅、如松如竹。见他将衣裳穿好,宁妤走到他身后,将腰带贴上他的衣衫,双手虚虚环绕过他的劲腰。

    虽说二人还隔着薄薄的夏衫,但陆淮却能清晰感受到宁妤的柔荑从他腰间痒肉滑过,少女的发香就在鼻尖萦绕。

    他的脊背绷得很紧,双手不自然地握成拳头,不断说服着自己。

    国公府里的规矩多,阿妤现在不过是在做一个贴身女婢应该做的活。

    他试图去想落霞谷的三十九剑式,去将自己想成一棵枯木,想成麦田里毫无知觉的稻草,但如雷的心跳却不能控制地传进宁妤耳中。

    宁妤眼睫低垂,刻意放缓自己的动作。

    “世子。”

    “嗯?”

    陆淮垂下眼睑,因着宁妤的轻唤而望了过去。

    宁妤恰在此时抬起双眸,那清亮如星辰的瞳仁里笑意正盛,“你心跳得好快。”

    陆淮呼吸一滞,无言以对。宁妤却面色如常往后退了一步,一举一动都似乎是在循着府里的规矩。

    陆淮说不上何处不对劲,只能面上强装镇定,僵硬地随着宁妤行动。

    只待宁妤为他将衣衫上的褶皱抚平,淡笑地说了声:“好了。”

    陆淮终于如释重负,逃似地离开寝屋。

    -

    秋言一早得了空,便赶往澄园向苏氏回禀初至听雪苑的所见所闻。

    从书房里世子的冷言相对,到暗地里瞥见世子和阿妤同在浴房,事无巨细,她一一向苏氏坦言。

    她还在澄园时,只在三公子的房中撞见侍妾与他共浴嬉戏。虽说昨夜阿妤并未入水,但隔着一扇屏风,她仍能看清世子已与她赤身相对,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苏氏沉默不语,思忖良久,最后屏退房中女婢,将她唤到自己跟前。

    “这是孤月楼里的秘药,名为‘春蝉’,无色无味,你找机会将它混进水里,让淮儿喝下。”

    “春蝉”药如其名,服用者会陷入一场盛满春意的美梦之中,意识模糊,四肢发软。

    秋言接过药丸的手一颤,苏氏的用意她心知肚明:“这恐怕……”

    “你若能成事,到时候我允诺你的,自会达成。你是甘心一辈子都是个听雪苑里的扫地婢子,还是成为国公府的主子,都由你自己决定。”

    秋言是何为人,苏氏岂能不知。与其用强权威逼她屈服,远不如利诱来的轻松。

    当年国公府内曾有一女婢妄想攀上高枝,在国公爷的酒水中掺兑了迷药,和国公爷春风一度。虽说那女婢最后诞下了二公子,但秋言曾听府中老人说起,那个婢子产下麟儿后便立即被乱棍打死,草席裹身,丢到乱葬岗去了。

    若是她再效仿那人,给世子下药,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苏氏见她神情犹豫,只能再添上一把火,假装随意地将桌案上的一盏茶递到她身前。

    “若你不愿,那我就派夏岁去吧。”

    一想到唾手可得的贵妾之位会落入旁人手中,秋言登时慌了神。她急切地将茶杯捧在手心,点头如捣蒜道:“奴婢愿意。”

    -

    西厢内,姜昭将陆淮找来,只因陆厌终于在他锲而不舍的拜访下对他敞开了门。

    且说今晨姜昭再一次去往朝晖阁看望陆厌,那本对他冷淡的家丁一直低垂着头,却一反常态将他迎进门去。

    朝晖阁的正房里充斥着一股浓重而杂乱的草药香,姜昭皱了皱眉,正想将床榻上的幔帐掀开,却被那下人拦住。

    “姜公子有所不知,大夫曾嘱咐过,二公子染上的病吹不得风。姜公子回春妙手,应当也不会介意隔着幔帐诊治吧。”

    姜昭为人爽直,听了他这番话,干脆自己搬了个绣凳坐在床边把脉。

    从幔帐中伸出的那只手枯槁得如同朽木,一眼便知其主人饱受了病痛的折磨。

    姜昭神色沉重,直到回到厢房,心中仍记挂着脉象。

    甫一瞧见陆淮的身影出现,他阔步上前,向他道:“陆厌只怕,时日无多了。”

    陆淮瞳孔微缩,问:“就连你也救不了吗?”

    姜昭点了点头,“他脉搏微弱,又畏寒体凉。我今日去见他时,连他的模样都没瞧见……”

    “说来也奇怪。前两次开门的那个小厮沉默寡言,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结果今儿个他倒是守着国公府的规矩。”

    听着姜昭的话,一个莫名的猜测在陆淮脑海中闪过,他沉思许久,终是说道:“你下次去朝晖阁时,争取要见上陆厌一面。”

    有了陆淮的提点,姜昭顿时从疑团中抽丝剥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把脉的这个人,可能不是陆厌?”

    陆淮微微颔首。

    正逢此时,下人在外扬声传道:“世子爷,夫人想让您去澄园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姜昭拍了拍陆淮的肩膀,笑得幸灾乐祸:“这个国公府二夫人还真是不肯放你一天安生日子过啊。”

    自打陆淮回府这几日,他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便隔三差五要人将他请去澄园闲坐。他原本想找个理由拒了这次相邀,但念及宁妤和陆景前两日在花园的事,他还是朝下人点了点头。

    等他一路走到澄园正厅,便瞧见秋言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

    “淮儿来了。”还未等下人通传,苏氏就慈笑着招呼陆淮坐在椅子上。

    陆淮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秋言一眼,苏氏立即接上话茬:“听说秋言在淮儿院里伺候不周,我今日特意将她寻来,谁知我还没说上几句呢,这小丫头就自己哭了起来。”

    说话间,秋言啜泣声隐隐传来,她抽抽噎噎解释道:“都怪奴婢蠢笨,本想替夫人好好照顾世子爷起居,只是……只是……”

    秋言的话只说了一半,但陆淮和苏氏二人全然明白她的意思。以秋言在澄园中一等丫鬟的地位,她去了听雪苑,也合该是能入得了陆淮的寝屋,顺理成章成为他的贴身丫鬟。只是陆淮执意将宁妤留在身边,却将她留在外院。

    陆淮本以为苏氏还会等上几日,待寻到了个由头再行事。孰料她竟这般心急,竟是一两日都等不得了。

    陆淮冷眼瞧着这主仆二人在他面前演着戏,却还不能直截了当拆了这国公府夫人的台面。

    今日演的这出双簧,无非就是想让秋言也能名正言顺进出他的内院罢了。

    “秋言行事妥帖,心思细腻,前两日是我安排不当。”

    既然苏氏为此事再次出面,他便顺势卖她个面子。

    “只不过,秋言和阿妤已经是我听雪苑的人了,那按照规矩,便只有我这一个主子。”

    苏氏何尝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表面上应道:“这是自然。”

    “听说三弟最近在房中养病?”陆淮将话题一转,直戳苏氏的痛处。他既已给了苏氏脸面,又给自己添了个麻烦,那他也断断不能吃了亏去。

    一听陆淮提起自己的儿子,苏氏脸上那得体从容的笑意就不禁淡了两分。

    若是陆景能安安分分在府里养伤也便罢了,但他刚在宁妤身上吃了瘪,伤还没好全,又连日里往孤月楼跑。

    好在孤月楼里的虞娘子是个厉害泼辣的女人,陆景暂时还未能闯出什么祸事来。

    只不过陆淮此番提起,苏氏不得不再提防几分,以防自己的孩儿又出了什么差错,被人抓到把柄。

    “近日酷暑难消,景儿他夜里睡不好,神思倦怠,大夫说让他多歇息几天就好了。”

    体面话苏氏这些年早就说得习惯,就算她和陆淮心知肚明,陆景并非养病而是养伤,但只要二人还留在国公府,这表面功夫还是要继续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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