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

    尚未进院子,阵阵叫骂乘风入耳。

    “他还真把自己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回家来挺腰子,我呸!外人不知道他的嘴脸,我可是一清二楚!我倒要人们来评评理,亲弟弟生死不明,他这个当兄长的,两手一丢,不闻不问,还说什么‘活该’。枉我累死累活养他这么大,他倒好,觉得翅膀硬了就跟踢皮球似的把人踢开,简直没王法了!”

    口吻激烈,声线刺耳,骂街泼妇不过如此。

    不过这话里话外的,这位“泼妇”竟是霍铮的母亲?

    宋知韵不由自主瞄了眼身旁之人,下颌线紧紧绷着,在余晖的映衬下,线条越发分明,而分明中又透着冷漠。

    此时此刻的霍铮,和各种传言中的形象渐渐重合。

    她佯装无事,收回视线,暗想:待会见识的,恐怕不是热闹,而是一场腥风血雨。

    孟康在霍铮另一侧,将脑袋微微倒后,使眼色过来,这次宋知韵看得明白,回以一个有心无力的抿唇。

    霍家的矛盾,与她有什么相干,更犯不着去出头,万一没把握好分寸,累及自身,得不偿失。

    当个旁观者无疑为最佳选择。

    见宋知韵不理会,孟康心慌意乱的,纠结许久,打算硬着头皮规劝千万别冲动时,霍铮停驻的身影动起来,直指院里骂骂咧咧的妇人。

    在去和留之间摇摆不定的节骨眼,猛然有一个花瓶迎面飞来,宋知韵一愣,一时忘记了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光亮乍然被尽数吸走,眼前一片漆黑。

    稀里哗啦的一下,花瓶触地粉碎,混沌的意识受惊而醒,她终于弄明白黑暗来临的原因。

    ——是霍铮,他以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一切。

    花瓶在他的背上,支离破碎。

    “将军!”孟康大喊一声,急去查看情况。

    霍铮神情自若,将盘旋在耳侧的关切原封不动还给宋知韵:“有没有伤着?”

    不容她回应,罪魁祸首冲上来,眼光巡睃,口吐恶言:“你亲弟弟眼看就要性命不保,你不着急,她浑身上下好好的,皮儿都没擦破,你是又拦又问的!”说着,岔腿坐到地上,拍地叫苦,“人说后母难为,我偏不信,对你嘘寒问暖,为你里外操劳,结果落了个人财两空!”

    旁观一场,宋知韵听明白了。

    哭天喊地的是霍铮的继母,她亲儿子估计遇上什么难处,想让霍铮帮帮忙,而霍铮没同意,心里愤恨难当,不惜颜面扫地,大闹一场。

    “对我嘘寒问暖,为我里外操劳的人,姓霍,不姓刘,更不姓贺。”一直沉默霍铮,冷冷道。

    刘氏目眦欲裂,遥遥指着霍铮的鼻子说:“要不说你没良心,全随了你那狐媚子亲娘!你但凡顾念一点往日恩情,何至于与我们恩断义绝,让全家人沦为京城笑柄?”

    榜样被人骂得一无是处,孟康再沉不住气,拔剑对准刘氏,威胁:“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如此谩骂将军!”

    锃亮的剑刃上倒映出刘氏惊恐的面孔,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霍铮抬抬手指,孟康会意,收剑回鞘。

    “不杀你,全看在贺景的份上。”他步步逼近,睥睨刘氏,“还不快滚?”

    刘氏咽了口唾沫,有退缩之意,转而想起小儿子在赌坊里扣着,再不弄来银子赎人,再见就是一具尸首,于是强忍着害怕,撒泼打滚:“我走了,你兄弟的死活谁来管!你今儿不给我银子,我便进宫面圣,请圣上主持公道!”

    孟康恨得牙根痒痒,这疯婆子,就是吃准了将军会顾及同贺公子的感受,不会真正动她,否则,再有一百个,将军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起来,将军也真是倒霉,摊上一个宠妾灭妻的亲爹,自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而他的生母霍夫人,生生是被气死的。

    五七还没过,那有眼无珠的便张罗着把爱妾刘氏扶正,将军含恨,彻底与那个家一刀两断,并把父姓“贺”,改为母姓“霍”,孤身一人投军,刀尖舔血数百个日夜,方才取得如今的成就。

    而贺景,正是刘氏的长子,是贺家唯一一个明事理的,那会儿常常背着全家人接济将军,将军也一直记到现在。

    “随便。”霍铮背转身子,缓步向宋知韵而来,“来人,把她给我丢出去。”

    一语尽,两个小厮上来,按住一个劲儿扑腾的刘氏,连與带拽的,使人消失在众人眼里。

    “抱歉,让你受惊了。”这是霍铮靠过来的第一句话。

    “云舒,送夫人回房。”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第三句,是对孟康的:“凡刘氏踏足过的地方,擦干净;凡是刘氏碰过的东西,烧了。”

    宋知韵顿觉浑身发凉,到底是一家人,做得未免太绝了……不愧是活阎罗。

    还是尽快离开保险。

    故抓着云舒,脚底生风似的走了。

    回来的时候,天已黑透,宋知韵惊魂未定,叫云舒在屋子里点满蜡烛。

    看着亮堂堂的环境,心神慢慢定下来。

    “姑娘,外界传言果然不假,您以后还是别和将军对着干了吧……”云舒胆子小,适才围观时,便给吓得落了几滴泪,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死劲掐着胳膊上的肉,堪堪憋住泪意,这会离了霍铮,哭是不想哭,从头到脚却哆哆嗦嗦的。

    宋知韵何尝不慌,但不做对便意味着须坦然接受霍铮,何况才见识过他遍布杀气的模样,更说服不了自己。

    “放弃……是不能够的,”她用三根手指轮流敲打着桌面,目光沉重,“将计划暂时搁置,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她的脾气,云舒最了解不过,既拿定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纵使把嘴皮子磨破也不济事,也就没再坚持。

    伺候着宋知韵刚睡下,门外响了两声,云舒心头一紧,忙掉过头查看,看身形似是……孟康?

    这个点,他来作甚?

    难道他不知,未经允许,擅自进内院来,是为冒犯么?

    云舒登时存了一肚子气,骇意一扫而空,快步去开门,冷脸道:“夫人歇下了,你来做什么?”

    孟康不理睬她的恼怒,破开男女大防,拽着她出来,口吻急切:“将军不吃不喝,也不肯上药,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里面又叮铃咣当的……我怕将军一时想不开,出什么好歹,所以急忙来请夫人过去劝一劝。”

    “话我可以带进去,但夫人去不去,我也置喙不了。”云舒摔手,瞪了他一眼。

    孟康如蒙大赦,大大地作了一揖:“多谢云舒姑娘通融。”

    云舒身上别扭,心里也别扭,咬住嘴唇没接话,转身进屋,径直到床前,正欲张嘴,宋知韵悠悠睁开眼,叹了口气。

    “您都听着了?”云舒知晓她叹息的缘故,“那您去不去呢?”

    她偏过头,望着窗外的弯月,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保护我受的伤,合该去瞧瞧。”

    云舒很是担心:“那将军万一为难您,您……”

    “我只是答应过去,又不一定进门。”宋知韵笑着打断,“我是说,他若执意不肯开门,我绝不多待;若顺利开了,我便随便关心几句,完事就走人。”

    “总之,我有分寸,不必害怕。”

    踏月而行,书房近在眼前。

    里边燃着灯,窗纸上勾勒出一个席地而坐的影子。

    孟康一路相随,两条浓眉深锁,嘴角向下耷拉着。

    “他一直没出来吗?”孟康是愁容满面,宋知韵则是疑容满面。

    当时一副要大开杀戒的光景,照理说,不该颓丧至此才对。

    孟康点头道:“属下实在没辙了,但您不一样,您若能开导开导将军,将军心里肯定能好受不少的。”

    她不大赞同,道出内心所想:“你跟他这么多年都插不上话,我才来几日,不帮倒忙已是烧高香了。”

    “您一定行的,属下相信您。”孟康态度笃定。

    宋知韵颇为奇怪,为何这些人如此肯定,认准了霍铮非她不可?前有皇后,后有孟康,他们究竟从哪里来的底气?

    “也罢,举手之劳。”她并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眼下满门心思是全在“早敷衍早省事”上,就没追究,“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若铁了心不见人,可别再来烦我。”

    言罢,近前叩门,口中也不闲着,大声说:“将军,我能进去吗?”

    没动静。

    她又问一遍:“将军,是我。”

    鸦雀无声。

    事不过三,宋知韵扭头看向孟康,耸耸肩:“这回信了吧?”

    左脚刚拿开,后背便扑来一阵微风,前面孟康喜上眉梢:“将军,属下这就去交代人把饭菜热热。”

    话落,人已然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了。

    宋知韵恍然,那阵风原来是开门时带出来的。

    “外边风大,进屋吧。”略带沙哑的嗓音飘然而至。

    这下推辞不得了。

    她回身,正好撞入一双疲惫不堪的眸子里,那之中,清晰刻就着自己的五官。

    “……好。”她不着痕迹错开目光,走他的左侧,步入书房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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