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疼。
方连月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呓语。冷汗浸透衣襟，身体无意识地一阵阵颤抖。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有剧烈的灼烧感，全身筋骨都被敲得粉碎，又在体内重新生长。
但在全身的疼痛中，她的颅骨混沌，像是被一把闷锤一下下反复锤砸，灌满了岩浆似得翻搅，全部涌动到最脆弱的眼球处，跃跃欲试地想要冲破束缚。
她的眼球不会就这样从头里掉出来吧？和脑子里白□□粉的东西一起流出来，场面估计很不好看。
方连月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这个的，差点让自己笑出声了，意识短暂地恢复清明。
那一刻，她感觉到夏日温凉的风。
眼前好像有光，清冷的，她想到这时是夜晚，猜测可能是月光。
一双手在她汗淋淋的脖子上摸了摸，有人在她身边蹲下了。
方连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她条件反射地汗毛直立，下意识挪动手指，想要摸刀，恢复一毫的理智告诉她，她恐怕连指尖都没有挪动。
平白教人笑话了。
方连月试图在剧痛中掌握身体更多的控制权，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
她左眼眼球鼓鼓跳动，像心脏跳动的频率，和脉搏重合，两股意识渐渐重叠在一处，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根部在水泥地上摩擦了一下！
心中立即升起喜意！
更多的意识回归，尽管头仍像是要炸开一样，方连月极尽伸展开五感捕捉更多周围的信息，旁边的人似乎是感觉到她要清醒，覆在她眼皮上的手飞快地挪开。
连着一道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都退开了。
她右手一握，感觉到掌心里硬硬的刀柄，咬牙握紧。
眼前越来越亮，模糊的影子轮廓缓慢出现在视野中，裂变爬行者张大的嘴就抵在她眼前，与身形不符的大头面色灰败，方连月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在怪物尸体上看见了一条高高的人影轮廓！
这是个至少一米八五高的成年人。
应该是男性。
她咬破舌尖，刺痛神经让她更加清醒，方连月不知后面的人是敌是友。
能对还活着的她忍住不下口的，大概率是人类。
但怪物的尸体就在前面，她现在的样子恐怕也不好看，左右肩膀还有两个空洞呢，能这样平静地在她背后这么久，也不像是正常人所为。
方连月一边猜测着，一边用眼前的影子判断身后人脖子的位置，俩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像是在无声博弈。
方连月清楚感觉到，背后的人已经知道她醒了！
直到风吹动一丝薄云，明亮的月光被遮蔽，怪物身上的投影变得模糊，她手腕灵巧一动提刀便挥，刀锋准确向着背后之人的脖颈架去——
！
眼前空无一物！
方连月瞪大眼睛，举刀停在半空中，一个比她头还高一点的位置。
倒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
末世十年，方连月见过各种各样的奇怪异能，但从未见过能够竖着站在她眼前的……影子。
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她举刀的手微微颤抖，五指用力握紧了，犹豫是进还是退，但犹豫短暂，她紧接着就又进一寸刀锋试探。
这变态影子能摸她就说明有实体！
有实体就能打！
向脖颈挥去的卷边菜刀只感觉到微微阻力，像是真的砍到了什么似得，只是那阻挡的感觉同样短暂，眼前高大的影子如水波晃动，将刀容纳进自己身体。
方连月一刀挥空，将菜刀从虚无中抽回，惯性向前一个趄趔。
随着她的前进，黑影跟着后退，在方连月又冲上来之际瞬间下落成一团，贴着天台地面一路退到楼外，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
天台。
开阔的视野能将大半个安鑫小区的情况都纳入眼底。方连月站在楼顶边缘，对着下面看了一会儿，此时市中心还没完全停电，路灯断断续续的亮着。
除了灰人的声音，人声较之白日已经小了许多，除了被抓住时响起的短促的尖叫，几乎听不见别的什么。
大多数人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末日规则。
隐秘的，潜藏的。
就像从她面前溜走的那个变态黑影，冲进大楼立面的阴影后，就再也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了。
肩膀上的两个血洞已经重新长好，新肉很嫩，在她如今这具还没有变得粗糙的身体上也显得格外脆弱。
身上衣服几乎全是血，已经被汗浸透了，还挂着怪物的黏液，当时是为了把怪引上天台，现在没什么用处，就让方连月很嫌弃。
她又费劲摸了摸后背，当时在楼梯间也被击到了好几下，现在应该都长好了。
伤势不会平白恢复，身体机能也的的确确在提升，她现在浑身充满力量，想要原地冲刺一千米，五感更加敏锐，就连头也渐渐不疼了。
只是……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了？
她这次又只是个强化者？
方连月挠挠脑袋，总觉得不是，上辈子吃了污染核，可没有这次这么要死要活的，她从围墙上一跃而下，打定主意要再吃几个试试。
下落时的风让身上的气味流动起来，让她嫌弃得直皱眉，扯起自己因为少了两个肩膀，以至于有点像背心的短袖，思考自己要不要去某个善良又慷慨的邻居家借一件类似的衣服再回家。
方连月整理着短发的背影没入漆黑天台入口。
一个影子悄悄从大楼立面升上来，露出一个脑袋，“咻”一下又沉没下去，不见踪迹。
*
方连月真的换了件衣服。
在17楼一家门户大敞的主卧衣柜里翻出的白色短T，和她穿出来的很像，抹上几把血之后，就更看不出来了。
13栋很静。
整体都是暗的，走廊空空荡荡，走在其中时让人觉得恍惚。
除了方连月。
耳朵变得更加灵敏了，倒不是近于妖可听千百米，却也够她下楼时途径四处的人家，听见人类正向外试探的动静。
楼里显然还有不少活人，他们发现那些丧尸不知为何，能退的都退了，被困在家里的丧尸也都安静下来，只要不主动招惹，就不会疯狂扑人。
“外面有人！是活人！那些丧尸都不在了！”
一个男人从门缝里看见方连月过去的背影，欣喜又不敢置信，招呼家人来看。
几道视线就黏在她背后，直到看不见她了，才试探着也从家中走出。
越来越多的吸气声和细小的尖叫在各处响起。
“老天爷啊，警察呢，死了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啊！”
“妈妈你别死，奶奶你救救妈妈……”
“奶奶救……小宝别哭，别出声，奶奶现在就救妈妈啊。”
方连月听着这些声音，即便听了许多年了，她还是忍不住叹气，微微加快脚步，从17楼下来。
却没走几步，一个黑影就站在她下方，拿着把菜刀抵着墙直喘粗气，和她迎面停下脚步：“月月？”
方连月三两下跃下楼梯：“爸？你怎么……”
是了，这么多人都出来了，她爸妈肯定也按捺不住。
“月月你没事吧？”
“爸就你一个人出来了吧？”
父女俩异口同声，方连月拎起她爸的两只手臂，上下检查了一下，没从他身上闻到血腥味儿，放下心来，她确认道：：“没受伤吧？”
“我没事儿，你跟怪物走了之后，外面什么丧尸就都没了。”方爸说着，想到斜对门的两具歹徒尸体，心中狂跳不止，牵着女儿下楼的手不自觉握得紧紧的。
“找到你就好，你弟也出来了，在往楼下找你，我在楼道里喊一声他肯定就能听见。”
“欸别喊。”
方连月赶紧制止：“那些丧尸是因为怪物才走的，现在怪物跑了，他们马上又会……”
“好好好。”方爸听到一半就听懂了，马上不敢再出声，自己压低声音，也不让女儿说话。
下楼一路平平安安的走得很快，父女俩一直下到四楼，才找到方朝。
他跑得很快，已经下楼看过一圈，见楼道入口处好好的，没有被破坏也没有黏液的痕迹，猜测方连月应该没出去，折身又往楼上跑。
同样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见到完好无损的方连月，浑身力气抽干似得一下靠到墙上：“没事儿就好。”
电梯还在运行中。
但没人敢坐，怕坐一半出故障被困在里面，一家三口依旧从楼梯，一步一喘地朝楼上爬。
没一会儿就到了七层，齐家住的楼层。
方爸要去看看情况，方连月就让方朝先回去告诉方妈一声，免得她担心。
去的路上，方爸问女儿：“如果你齐爸和你齐妈妈家情况不好，你愿不愿意把你买的东西送一点给他们？”
“爸你说什么呢，救命的事儿我怎么会不愿意。”
方爸笑笑，大手揉了把女儿的脑袋，剪成短发了有点不适应，但还是他方鸿光的女儿，正直又善良，没变！
俩人笑呵呵地去敲了齐家的门。
七楼的情况还好，廊灯还亮，尸体也比他们11层的少。里面齐爸一看是老朋友带女儿来，赶紧把门打开，脸上惊喜喜形于色：“老方你还活着！女儿也还好，好好好，你们都好就行！”
“呿，肯定活着啊。”
齐爸冲屋内报喜：“文芳！鸿光来了！来，先快进屋！”
现在外面这个情况，的确是不适合站在门口交谈，方鸿光进屋，方连月在他身后跟着，一到明亮的室内，就让齐家夫妻俩都吓傻在原地。
齐妈妈最先反应过来：“月月！怎么一身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