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的灯光要更暖些，有些陈旧又温馨的味道。
小姑娘站在铬黄色的圆灯下，短发乖巧，皮肤白皙，每次都会站在一进门厅的地方，软软地叫人，喊齐妈妈，齐爸。
文芳见她一身血，愣怔之后赶忙上前，要问她哪里受伤。
但她猝不及防对上方连月的眼睛时，自己的手先顿住了，让她一时钉在原地。
太冷冽。
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有血的缘故，文芳心头平白瑟缩了一下，喉间发紧，旧习惯催着她问这疼爱的小女儿：“月月啊，你怎么弄得这一身？”
她下意识觉得方连月没受伤。
“阿、我出来的时候撞到尸体了，”方连月避过称呼，指了指身后：“我们层的廊灯都坏了。”
“哦，哦，你没受伤就好。”文芳心神不定地点点头，目光又落去她手中的刀上。
方才远远儿瞧着，以为是父女俩过来时防身用的，现在一看，那刀刃上还有豁口。
但她目光又往上一寸，小姑娘握刀的手细嫩嫩的，小臂纤细，一掌就圈过来了，看着提刀都费劲的样子，哪里像会拿着个砍人的……
齐妈暗嗤自己被吓昏头了。
她止住胡思乱想，赶紧问候方家的家里情况。齐爸在话间引父女俩入座，两家人都谈起在外的儿子，和不知情况的父母，唉声叹气。
方连月在旁静静听着，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好多年没见过文芳阿姨了。
似乎是在三年前，她在陇云远远儿地见过他们一次，两边短暂得打过一次照面。
那时极端寒冷的冬日延续了一整年，气温开始往零下七十度以下降，人类迫不得已像动物一样迁徙，寻找绿洲。
人类的聚集移动引来无数中高阶怪物，军方召集民间异能者和强化者结队清缴，参编者可以多领一份食物，还可以跟着军队走，不必像“难民”一样在后跟着。
当时方连月就是在第一天出任务、领完食物后，看见由军区皮卡护卫的文芳和齐家国。
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脸上有不符年纪的苍老，但精神都很好，身体看起来也都不错。俩人短暂地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旁边有军人来敬礼，递给他们一条刚烤好的毛猪腿。
方连月没有多看，一口饮尽肉汤，把碗放回去，揣着冻饼就走了。
“够够够，还有两天就暑假了，嘉上和月月都要回家，家里刚好备上菜了！”
齐家不知道这祸事会持续多久，但单看这乱象，也知道外面得乱上一段时间，肯定各家各户都会去超市抢水抢菜。
齐妈对方鸿光语重心长：“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你们家人口多，消耗大，可千万别再往我们这儿送。”
“行，反正离着也近，有什么事儿说一声。”方爸没有多说，见齐家不用，拿起刀起身：“我就不多留了，就媛媛跟小朝在家我不放心，还有，我看别的楼栋还乱着，还有丧尸吃人呢，你们别出去。”
“欸欸，知道了，赶紧上去吧。”
齐家夫妻起身相送，临到走了，齐妈看着方连月又有些心慌难过，月月回家了，嘉上却还在学校，那里那么多人……她不敢往坏处想，只看着月月回头跟她说再见的侧脸，想自己儿子肯定还活着，肯定能平安回家的。
“月月啊，”齐妈没忍住叫住方连月：“要是你跟嘉上联系上了，你也打个电话告诉齐妈一声啊。”
“……”方连月站住脚步，张了张嘴，到底是叫出来了：“齐妈妈放心，嘉上一定会先联系您的，他一定会回到家的。”
齐妈知道方连月是在安慰她，勉强笑着把人送走。
门关上，呜呜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我中午去送什么菜啊，早知道就应该让他回来，那么热的天，就应该回家！”
“好啦，他下午有课，中午回来了下午也还会再走的……”
方连月一步不停，往楼道走。
方鸿光听着面色不忍，快走几步跃上台阶，和女儿并肩：“月月，你那个啥里，小齐咋样了？”
他说话声音小小的，生怕引起丧尸注意，也怕隔墙有耳，把女儿做过预知梦的事传出去。
“安全回家了，他们一家三口都没事，都活得好好儿的。”
方鸿光松口气，复又听见楼里的动静大起来，心中一惊，拉着女儿就加快脚步，使劲往上跑：“又来了！快回家！”
方爸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四处的尖叫声里，仅一两息的功夫，13栋重新沦为人间炼狱。
无数扇家门因短暂的静谧而打开，此时在拥挤的楼道里跑得转不开身，进不去家的就全往楼道里暂避。
砰砰乓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父女俩的耳朵里，方鸿光这次挡在了女儿身前，拼着口狠劲儿在人群中挥刀，开出条路来。
等父女俩冲回家，发现外面那道银色的防盗门已经被人砍弯了，裂口锋利，上面洒着不知道谁的血。
方鸿光压着遽然心慌，右手尽力避开尖头，把门打开，第一个先推女儿进屋：“快，进家！”
砰——
“你们没事吧？”
方朝和方妈在屋里接应，听见开门动静，从猫眼看到人，就把里面的门打开了。
方妈因为女儿一个人在外对付怪物，担心的要死，听儿子回来说报信儿说没事，也不如现在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见，来得放心！
“怎么这么多血啊！月月你……”
“不是我的血。”
方妈攥着心，根本听不进女儿说的，亲眼确认过才好些，手脚都发麻地问父女俩：“怪物呢？它……”
“它跑了，”方连月拍拍她妈的手：“我使劲往楼顶跑，到了楼顶，它朝我扑过来，就冲到楼下去了。”
“好好好……”秦思媛听这话果然信了，心搁下一半，紧接着又提起来：“文芳他们怎么样了？”
“也没事，家里刚好备菜了，有吃有喝，我就暂时没多说。
七楼的情况比咱们好多了，连走廊上灯都亮着呢，我看好多人家都好好儿的。就是老齐他们比较担心嘉上，孩子还在学校呢，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藏身的地方。”
这次回答的是方爸，他答完便问：“家里怎么样，我看外面铁门被砍坏了？谁砍的？”
“哦！是隔壁1105那家的小伙子。”
提到这事儿，秦思媛就心有余悸。
刚刚走廊上出来好多人，儿女丈夫都出去了，她正一个人在家坐立难安呢，听到外面动静，抱着刀也想开门看看。
结果里面的门刚打开一点，旁边就扑过来一只灰人。
秦思媛练了不过两小时，哪里敢上来就动刀？她站在家里，外面银色防盗铁门挡着灰人不得前进，她第一反应就是退回家里，把门关上，而不是去砍。
就在她把嗓子眼里的尖叫吞回去的时候——
“……1105的小伙子一刀砍在灰人脑袋上，把她砍死了，门上那个豁口就是那时候弄的。”说到这儿，她声音压低，凑在家人们眼前道：“那小伙子还把尸体拖回家了！我虽然没看清那个灰人小丫头长什么样，但那小伙子从来都是一个人住，他把尸体拖回去干什么啊？！”
比起灰人在眼前，朝夕相对的活人邻居，面不改色地把那种怪物砍死后拖回家，才是让方妈觉得最不寒而栗。
即便她刚刚得救。
嘈杂纷乱中隐约觉得有什么在无形震颤。
方连月屏息听了。
1105那里，有剁骨的声音，她吸一口气起身：“可能是带回家研究吧，现在这世道，大家都在各自找活路。”
新一轮的屠杀已经开始——
以为骤然而至的灾祸已经结束的人类，被再次疯狂的灰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秦思媛心狂跳起来，双手合十祈求上苍：
求求老天爷给孩子们留条善心，让我们家方晏，还有嘉上，还有无数的孩子们都能平安回家，亲人团聚。
*
学校，体育场。
入夜了，一平如镜的天空上一只鸟都没有，与静谧的夜空相对，“嗬嗬”吼声和尖叫声四起，时不时在学校某些角落传出巨响，整座校园热热闹闹的。
末世后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来了。
月亮逐渐攀升，从体育场高高的天窗照进来，给了抱团而坐的学生们一点光源。
模糊的人脸出现在眼前，一点点变得清晰，让大家心中安定不少。
黑夜掩藏了太多危险，只有光才能给大家安全感。
童芸轻轻松了口气，藉着幽光看了一眼挨着自己的田田。她套着冲锋衣，怀里压着急救包，两臂紧紧抱在一起，脸侧滚下汗珠。
见有光了，满脸茫然地看向四周。
一张圆脸在月光下白白净净，一点黑色痕迹都看不见，让童芸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
还是那副令人放心的蠢样子。
无论如何，童芸安心了，也庆幸自己之前做的决定。
“飞飞，我饿了。”
对面的一个女生忽然开口，扯了扯男朋友的袖子。声音又小又细，此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哦！咱包里有，你给我带的，我还没吃。”王飞赶紧低头翻包，拿出个超大的糯米饭团，递到女友面前。
已经凉了，但里面火腿肠的味道依旧很快扩散开，光看那大小，就知道里面包了不少料。
“这个你吃，你中午就没吃。”
“没事，我不饿。”
男生此话一出，一群人都看向他，看两个小情侣让来让去。
“王飞，你不饿就给我，打一下午丧尸早饿了，我帮你吃。”一起打球的简星洲翻了个白眼。
“滚你的。”
“哟呵，还急眼了。”
几句调侃，让大家一直紧绷的神经略有舒缓，不少人的手到现在还是抖的，刚杀了人，即便他们知道，那些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但身上腥臭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不散，提醒着每个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的玩笑反倒有几分不真实。
放松下来的理智驱使着他们面对当下的处境：“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
一阵沉默，仍是简星洲，语气里带这些懒散，最先道：“肯定要出去啊，在这里待着，人都要困死了。”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还有多少活人。”另一人道。
沉默接踵而至。
半晌，有人接话：“活人肯定有啊，咱不都活着呢嘛，林枫他们不也是下午才从文华楼跑过来的，街上、街上应该会乱一点，但那些在家的，肯定好多了吧！”
提到“家”这个字眼，气氛立马低沉下去，好几人都没忍住把脸转到暗处去，不想让人看见眼泪。
一下午的教训已经充分告诉他们了。
哭没有任何用处，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现在有人想睡觉吗？”
黑暗中有人问，一句话问的石沉大海，现在哪有人有心思睡觉，各个儿都沉默着。他预料到般接着说：“那大家都认识一下呗，后边儿咱还得并肩作战呢，不知道名字可不行，成不？”
“当然得认识。”众人应声。
“那我就先来了啊，我叫丁一洋，旁边这你们应该认识，计算机校草简星洲，吃饭团那个，是王飞，和他女朋友许诺。
再旁边的大文学家，于果，我们四个校篮球队的，你们接下来谁来？”
一圈十六个学生，按照顺序依次介绍了一遍，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但下午都一起打过一仗了，对彼此都有些印象。
大家介绍完，看向被他们堵起来的体育场大门，丁一洋道：“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尽管大家再末世没有经验，但对夜晚更危险有统一的认知。
“你们女生先去休息吧，咱们男生有点儿老爷们儿的样，前后门各两个人守夜成不？”
“嘁，下午哪个不是老爷们了。”于果笑道，说着起身：“老丁我跟你守。”
“那我也来。”王飞也起来。
他女朋友许诺拽着他衣角不想让她走，被他轻轻拍了拍脑袋顶：“没事儿，我休息好了，吃饱了还有力气呢。”
校篮球队的四个站出来三个，最后简星洲也懒洋洋的抬手，躺在连排椅上，把手举高：“来呗那就。”
四个人都齐了。
另外又站出来四个男生，约好了守后半夜，到两点来换人。
总共十一个男生，有商有量地安排好，剩下五个女生互相看一眼，聚在了一起。
杨帆举起钱包：“自动售货机不知道还能不能扫码，我这儿有点现金，去买点东西给大家吃，谁要一起？”
王飞女朋友许诺也赶紧把自己书包拖过来：“我跟你一起，我这儿也有零钱。”
童芸紧随其后：“我也一起吧，那么多东西呢，人少了不好拿。”她一应声，田田就犹豫着也要起来，被她按了一下，眼神使劲往她俩的包上看了一眼。
田水芳接收到，把头低下去，没有作声。
体育场三台自动售货机，一台全是水，另两台是些小零食，现在都装得满满的。
网络支付果然不能用了，一直在缓冲中，什么都刷不出来。大家把现金凑了凑，给每人都买了两瓶水，两个面包和一条士力架。
大家钱包见底的时候还在开玩笑，说钱不够了也没事儿，到时候就把机器砸了，肯定也不会受处分的。
东西多，没有袋子装，几个女生就用书包装着，给男生们发过去。
男生们欣然接受，趁没睡前聚在一块儿吃了，一时间气氛好了不少。
至少让大家都有几分活过来了的感觉。
晚上说是轮流休息，可一墙之外就是丧尸的声音，怎么听都习惯不了。就算没有，也没有人能睡得着，都在试图联系家里。
通讯一直没有恢复，只有不用网络的短信还好些，多试个十回八回，还真有人成功发出去了！
尽管没有回应，但让大家都振奋了不少。
直到两点多，身心憔悴的学生们实在熬不住了，才陆续睡去，守夜的同学们也都有些昏昏欲睡。
……
“庄哥！门从里面被堵了，打不开！”
“里面那么静，肯定有活人！妈的，这么大动静也不见吱个声儿，不会都睡死了吧。”
“就怕是不敢开！”
大铁门外，六个人呈半圆形，对向一群虎视眈眈的丧尸。
铁门动静大，他们不敢乱敲，可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体育场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哪儿还有别的路可逃？
周围一片旷地，根本无处掩身。庄凯看着眼前的丧尸越聚越多，紧握着棒球棍无从下手，咬牙道：“不行，太近了，三儿再扔一个！”
“最后一个了啊！”
三儿从包里拿出个饮料瓶，熟练地缠上铃铛，最后将瓶盖拧松，浓厚的血腥味儿就散发出来。
在三儿扬手之际，沈玉迅速站到铁门前蹲下，把刀插.进去，从下往上划，包围圈顺势缩小。
她一手攥住护在她身前齐嘉上包上吊坠娃娃，语气飞快：“我记得你这上面有小电筒？”
“是……”
沈玉手一用力，拽断挂环，将小电筒从门缝处塞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