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变故生得这样快。

    仅半天便尸臭漫天，整个小区都像浸泡在尸臭里，老鼠蟑螂成群，闻味而来，四处横冲直撞。

    方妈不知道小区里还有这么多幸存者，都悄无声息地蜷居在家，在高温下实在放不住尸体时，把尸体全从窗口朝外抛。

    一下午尸体落地的声音就没有断过。

    比末世爆发初期坠楼的人还多。

    她听着这声音觉得难过。

    都是朝夕相对的家人，不能好好安葬便罢了，还只能被高空丢弃，可她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活着的人得活下去。

    方鸿光也因这事情绪低落，他们家没死人是幸运，但接下来要共同面对的，极大可能是无法妥善处理尸体而带来的病毒。

    是以一整个下午，方家人都在用消毒液给家里消毒，尤其是门窗处，着重喷了好几遍，戴着口罩闻都呛人，直忙到傍晚。

    淌了一身汗，水都喝完一箱。

    几人都想洗澡，但现在停水，明显不可能实现，只能把毛巾拧湿了擦擦身，就这样，还让方爸方妈齐齐心疼饮用水。

    最后收尾结束，方妈捂住口鼻，连连摆手：“就这样了，去房间待一会儿，让这边的味儿再散一散。”

    她把孩子和老公赶走，自己在客厅转几圈，觉得能忍受了，就又开始处理冰箱里的菜。

    停电到现在都没恢复，冷冻柜里的肉都开始化了，饺子汤圆开始黏成一团，难以分开。

    好在燃气还能用，她又拆了箱水，打算把这些一次性全做熟。

    起锅的动静召来两个孩子，帮着一起处理食材，方鸿光还把家里闲置许久的真空机搬出来洗干净，把秦思媛做好的菜沥干水，全部抽真空袋保存。

    封好的菜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子，一家人都很有安全感。

    秦思媛夸赞道：“这机器真没白买！当初你还说我做卤菜送人，专门买个机器打包装不值当，现在不就又用上了？这些菜够咱吃一星期了！”

    方鸿光见她嘚瑟，纠正道：“四张嘴呢，吃不了一星期。”

    “那也很好了，大夏天的，家里能做出这一大桌菜多不容易？要不你上别人家看看，看人家的存粮够吃几天的？”

    秦思媛欣赏完自己的作品，就又动作麻利地把菜都收起来，全放在阴凉处的柜子里，准备一家人吃晚饭了。

    忙了一下午，她五脏庙早就大闹空城计，秦思媛短暂忘记外面的状况，扎扎实实地好好吃了一顿，把白天少吃的那几口全补了回来。

    方连月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端着碗，顺口道：“晚上再练会儿刀吧。”

    家人们齐齐动作一滞，她补了一句：“昨晚爸不是还说咱们要杀出去么，起码把这层的灰人清出来。”

    方鸿光想起来，他确实说过。

    今天高温抛尸的事儿一闹，他给忘了。

    秦思媛热情也被浇下大半，家里吃喝都够，让她短暂地安逸，忘记外面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是该练。”方鸿光第一个应声，“下午没听到有人开门，走廊上没大动静，灰人肯定还在门口。”

    包括走廊上那些尸体，也都该处理出去。

    方连月点头。

    灰人的智商还达不到能下楼的程度，他们不会死，只会一直被困在走廊，机械地游荡。

    这回训练，大家拿起刀的时候，身体都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晚上没电也无光，屋子里很暗了，方连月依旧拿着棍子在三人前转悠，随机攻击向任何一人、任意方向。

    吃了那颗污染核后，她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五感清明，几下就让方家三人觉得受不了。

    昨天方连月攻击得是突然，防不胜防，但毕竟是小姑娘力气，他们都能招架，今天她就轻松又敏捷。

    进步快到让三人怀疑人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面对。

    方连月却分出心神，听见有人在哭，嗷嗷喊饿。

    “我想吃肉！我一天没吃肉了！我要吃炸鸡腿！”

    “今天太热了，吃肉上火！我们早点睡，明天再吃好不好？”

    “我热，我要开空调呜呜呜……”

    “小点儿声哭！外面有妖怪听见了给你抓走了！”

    “才没妖怪呢，奶骗人，我要吃肉开空调！我不要跟你住了，我要回我自己家！”

    “嘘！别哭了，奶给你找！”

    方连月敛下视线，这样的对话不止一处在发生，成年人和小孩子不同，不会哭闹，但人都忍不了饥渴。

    她动作更快，木棍在她妈脸侧擦过，带起一阵风，吹动发丝，惊她一身冷汗。

    秦思媛觉得这一下的下手特别狠，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不满地想要出声，却见闺女儿放下棍子，在黑暗中向玄关移动。

    “仔细听。”她轻声对家人道。

    几人的眼睛越来越能适应黑暗，听力也在安静中放大，只听“咚”一声响，好像有硬物被扔出去了，十几秒后，一阵电子音乐就从他们家右方传来，离着有些距离，听不真切。

    “有人出来了？！”秦思媛瞪大眼睛。

    游荡的灰人突然兴奋，循声而动，方鸿光试着从猫眼向外看，可惜走廊太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但他能感觉到，两扇门之外，灰人都在向走廊另一端聚集。

    明显是有人在引它们！

    这人胆子太大了！！

    秦思媛难以想象，会有人选择在这样的漆黑中去主动对上灰人，要知道小区停电，路灯都是暗的，今夜除了月光，外面一点亮都没有。

    “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要出去啊？”她觉得半夜出去简直是送死。

    “可能家里待不下去了吧。”前世这个时间，方连月还在学校，不知道楼栋里发生过什么，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无非就是为了食物和水，普通人也可以变成强盗。

    几人又在门口细听了一会儿，方朝挤不上去，站后面问：“现在怎么样了？怎么没有声音了？”

    “有，他们好像把灰人引走，关起来了。”方鸿光道。

    他之前出去找女儿的时候就看见了，有些人家是空的，全家都死了，门户大敞。

    果然几秒后，他就听见有人惊呼：“我去！这里还有几只！”

    “怼这家去！”

    “这屋还没搜呢！”

    后面没有回答了，一阵砰砰哐哐的动静比之前大了很多，他们这房子不怎么隔音，还能听见左右隔壁邻居也在关注外面动静，震惊有人在外面。

    秦思媛听清对话，更加诧异：“又是小偷？不可能啊，我们楼栋怎么会有……”

    平时邻居都是天天见的，这房子住了有十年了，从来没人家被偷过啊。

    她说到一半噤声，那伙人逃到了她家门口，门缝处晃过手电筒的光，他们推了推房门，没能推动，现在一听，居然还有女人。

    “这家应该有活人。”

    “那就换一个。”

    “斜对面那家开着呢……卧槽！”

    动静响了一阵后，他们似乎找到了合适的地点，确认完安全，房门一关，好半天都没再出来，居然就这样住进去了。

    楼道里回响的，全是他们刚关进去的丧尸咣咣撞门的回声。

    方妈被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赶紧检查自家门有没有关好，回到屋子里去，心有余悸：“还好他们不伤人，只偷东西。”

    时至入夜，方家三人都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走廊上丧尸被关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家趁夜走出家门。即便是路过被哐哐敲响、已被砸到变形的防盗门，他们仍是忍着惊惧，蜷缩着，摸向空户家门。

    在一团团苍蝇中，尽力搜刮没有人要的食物和水，往自家里搬。

    哪怕在黑暗中遇到邻居，也心照不宣地互相当做没看见，不去问是谁。等到第二天天亮，仍旧是衣冠齐楚的左邻右舍。

    *

    末世第三天上午，八点半。

    一个女人抱着她襁褓里的孩子，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婴儿坠空时哇哇大哭，吸引了许多人看，目不忍视。

    报警电话仍是打不通。

    他们断水断电断粮，空气中的臭味让人闻一下就能呕出来，尸体上爬满蛆虫，在高温中飞快发育，变成小小蚊蝇。哪怕闭门不出，家门口的门缝处都能流淌进，走廊上尸体腐烂出的黄色尸水。

    他们被抛弃了。

    就像门口那些尸体一样，要烂在这栋楼里。

    1103的房门被敲响，被盖在灰人撞门的声音里，要不是秦思媛在家门口喷消毒液，差点儿听不见。

    她心惊了一下，后退几步，还以为是灰人把门撞开，跑出来了。

    然后听见一声属于人类的问好。

    秦思媛松了口气，心慌还没平复下来，打开猫眼，正对上一只放大的眼珠子，吓得她“啊”一声松手后退。

    消毒水瓶子落地发出声响。

    门口老太太听见声音，把脸在门上贴的更紧，欣喜道：“你们还活着啊，太好了，我是1119家的孙奶奶啊，你把门打开。”

    秦思媛不敢开，捡起消毒水瓶，两手紧紧攥着，隔门喊：“有什么事吗？”

    “是小秦啊！放心，外面没有怪兽，你把门开开，这样听不见，开开我跟你讲。”

    这种时候来喊门的能有什么好事？秦思媛把消毒水瓶往玄关柜上一放，硬声道：“您不说就算了。”

    “咳咳……别走啊小秦！”尸臭熏得老太太说不出话，听着老人咳嗽，秦思媛也不忍心，留了一下，听她继续道：“我家有小孩，渴得实在没办法了，人都中暑要晕过去了，你们家有没有水？一口都行！”

    老太太说着，听里面没应声，急切喊道：

    “小秦，你家也是有孩子的，行行好，给我家小孙子口水喝，润个嘴都行啊咳咳……”

    方连月倚在房门口，不声不响地听完全程。

    秦思媛不知道女儿在后面，犹豫地看了眼厨房里的瓶装水。

    “只有自来水，停水后水管子里接的，我家还没舍得喝，你要的话，只能给你半瓶。”

    老太太激动了，高声：“行行行！谢谢你啊小秦，真是救命的水啊！”

    秦思媛听她这么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心下稍安，让老太太等一会儿，自己去厨房，把剩的半瓶矿泉水拿上。

    做菜用的，没有人喝过，干干净净。

    孙奶奶等了会儿，哐哐砸门声就在耳边，她心里也怵，忍不住催：“小秦啊，你还在吧？”

    “来啦！”秦思媛把里面的门打开一半。

    老太太脸色发灰，嘴唇干裂起皮，显然也是渴狠了，平时一头短发用发蜡抹的立立整整，此时也因疏于打理，有些凌乱地耷拉下来。

    见到她手中半瓶水，眼中放光。

    让秦思媛心中不忍，隔着外面防盗门栅栏把水瓶递出去，有点后悔，是不是该多给一点，哪怕只是刚好一整瓶，“孙……”

    她递出的手刚伸出去，老太太便一把攥住秦思媛手腕，狠狠向自己的方向拉去，另一手接下水瓶，尖声指责：“我看见你家推了两车水到家的，你就给我半瓶、”

    她话及一半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

    只见半开的防盗门嚯一下全然打开，方家大女儿站在她妈身后，一把菜刀贴着铁栅栏砍在她手旁，咣当一声巨响——

    脆声敲进孙老太手腕骨头里去了，吓得她脑中空白，看年轻小姑娘的嘴轻轻张合：

    “松手。”

    秦思媛也被吓了一跳，心惊不已。

    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

    她稳稳地松了口气，彻底安心下来，把自己的手从栅栏中抽.回。

    右手小臂下侧有点点疼痛，鲜血从划破的白色防护衣裂口滴下来，染了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