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吃！”方鸿光第一个响应，目光紧紧盯着方连月面前的三颗污染核，拳头攥起。

    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成年男人，作为丈夫、爸爸，必须要站起来保护家里人。如果不是他力量不够，这三颗污染核也不该由女儿去取，而应该是他去！

    方鸿光迫切渴求力量。

    他话音将落，方朝踩着他话末迅速开口道：“我也要吃！”

    “嗯。”方连月点头，对他俩的反应并不意外。

    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拿起污染核，现在就服用，方连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秦思媛，轻声问她：“妈妈，你呢？”

    随着她的问句，父子俩也看向她。

    三张熟悉的脸看过来，默不作声，都在等她的决定，秦思媛艰难吞咽一丝唾沫，紧张得难以呼吸。

    她思维上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但意识却拉扯着，让她反复想起自己第一遍看到的画面。她的丈夫、女儿、儿子，面目和身体变成可怕的怪物模样，三个人都盯着她，一遍遍叫着自己，要自己和他们一起……

    现在是真实的，或者仍是她的梦……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诱惑她变成怪物？

    ——“媛媛，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想想连月，想想方朝和小晏，昂？”

    “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

    面前的三人都没有说话，秦思媛的脑海中却清晰回荡着这几句话，好像自己真的听过似的，太真实了。

    “我……先不吃了。”秦思媛摇头，指甲嵌入掌心的肉里，呼吸轻得几乎停滞。

    “吃了这个有可能变成怪物对吧？”她再次摇头，“我、想先亲眼确认小晏的安全，至少……至少也得先见到爸妈他们，等见过了再吃。”

    她脸上分明有挣扎与内疚，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对面三人，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方鸿光被妻子说得眼底泛红，方连月早有预料般淡然点头，伸出手来，轻柔展开她攥紧的拳头。

    充血发红的掌心中，几道指甲痕刻在掌肉上，方连月握住她的手，喉咙有些发热：“妈，不用内疚，没有人会怪你，我很高兴你会爱护自己的生命，我们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有小晏他们，也一定会见面的。”

    ——这次一定会。

    秦思媛在女儿的手握过来时，肌肉下意识抽动了一下，但听着她说的话，紧绷的状态一点点缓和下来。

    她盯着女儿的手抿唇不言，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弯起手指，回握过去：“对不起。”

    方家四人重新整理好心情，面对桌上的三颗污染核。

    人类先天或后天觉醒的异能，大多与五行相关，少数是服用了极为特别的怪物的核，而催生出一些变异系。

    其中，她差点赔出命的那枚就是。

    即便是有虬结的筋肉在污染核外包裹，仍能感受到它们各有不同、仿若化为实质的能量。

    方连月在此前便为他们介绍过这三枚不同特性。

    II型变异模拟系，潜藏者，刚到初阶一级，擅长用身体模拟周围环境；

    裂变爬行者，第七型，变态化，已经接近初阶二级；

    最后灰白色污染核，裂变爬行者第六型，擅长防御，性格温和，还是初核阶段，暂无等级，安全性也最高。

    父子俩默契地留下初核，方鸿光眼疾手快，拿了变态化的那颗，取出内核果断朝嘴里一放——

    双眼紧闭，肩膀高耸，仔细感受体内变化，心脏砰砰直跳。

    方朝看愣了一下，紧随其后，赶紧把剩下那颗吃了，不愿意像他爸那样作一幅怂样，硬板着一张脸，闭上双眼。

    秦思媛在旁直接看傻了，她心理上本就还没接受这几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现在见丈夫和儿子又把它们吃了，愣怔地说不出话。

    但见女儿从虚空中掏出两把剁骨刀，横到她面前，往她手边儿一放，冷肃着张脸：“你看爸，我看小朝。”

    秦思媛心一颤，立即反应过来女儿在说什么。

    女儿在末世第一天就跟他们说过的，哪怕是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会为亲友守护的，守护他们变成怪物之前，作为人类的最后的尊严。

    她沉重地握住了刀柄，紧盯丈夫皮肉开始涌动的脸庞。

    凝重的气氛传出来，方连月抱着胸，看一眼她妈如临大敌的架势，倒并不是那么担心。

    老实说，她反而对眼下局面感到安心。

    妈妈拒绝吃污染核，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前世的妈妈在被狗咬了之后高烧昏迷，她真正的死因是在恢复后，因为物资不足被迫离开小区时，身体虚弱被丧尸咬死。

    重来一次，她已经尽量规避了妈妈受伤的因素，但类似的事还是发生了。事情的发展大体相同，那么按照前世，爸和小朝分别觉醒了雷系和金系异能，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至于说撑不过来，变成怪物。

    这次她提前准备，且她有能力，可以在离开时护住妈妈，却对她吞服污染核会有什么结果没有把握。

    所以就先这样吧，挺好。

    方鸿光脸上的黑线开始消退，双臂胀大高隆的皮肉也平消下去，秦思媛看着丈夫的脸逐渐恢复成自己熟悉模样，迟缓地意识到大概是结束了，吓得冷汗津津。

    她手一松，刀便磕在桌上，颤抖地长吁一口气，复又看见儿子仍闭着眼，刚落下的心又悬吊起来，无助地看向女儿。

    方连月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动都没动，对方鸿光恢复意识都没察觉似得，盯着方朝。

    好在没过一会儿，他就恢复正常，汤碗里的不锈钢汤勺有感召般，晃晃荡荡地浮起在空中，短暂停滞半秒，随着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啪”地落回冬瓜汤里，砸溅一桌子汤汁。

    金属系！

    方连月微不可察地轻轻舒口气，将剩下那颗初核收进空间。

    “没事了，这是没事了对吧！”秦思媛看着丈夫和儿子喜上眉梢，见女儿也朝她露出微笑，一颗心彻底落实了。

    刚成年的大男孩正惊叹于自己的超能力，神采奕奕，兴奋至极，方鸿光也在儿子的期待下，几番尝试，发现自己对冰箱上早就枯死的绿萝有特殊感应，尝试着让它焕发生机。

    幼生细弱的绿色根茎仅绽放数秒就再次枯败。

    一家人欣喜之余都有些失望，方连月摸了摸那片幼叶，鼓励道：“大多数木系在初期只能催动还活着的植物，爸，你初次使用就能让已经枯死的植物长出新芽，已经非常难得了。”

    “真的？”方鸿光重新高兴起来：“还有这一说？”

    “当然。”

    看闺女儿的神情不似作伪，方鸿光心下略松。他也是看过玄幻小说的人，知道木系相比五行中其他系别来说，攻击性不高，大多作辅助用。

    他就怕自己给家里人拖后腿，现在听月月的意思，他好像也不算太差。

    日头升到最高，蒸腾地面积蓄的雨水，空气中又逐渐弥漫开异味。

    秦思媛去把窗户关上了，方朝则擦拭了下餐桌，一家人重新坐下用完餐，开始清点家当，准备今天就走。

    和从家人口中听说到的不同，秦思媛亲眼见到剩下的家当时，才真情实感地感到心疼。之前全家一起做好、抽了真空包装的饭菜几乎不剩了，水损失近一半，很多东西像是被人故意打烂。

    她气得一阵火憋在心里，怎么也想不通平时还算和睦的邻居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

    大家都想活，抢东西还情有可原，恶意损坏又图什么呢！

    “没事儿，妈，我不是说了我扫了两家小卖部么，你看。”方连月安抚她，右手在身前一挥，客厅中央凭添两个大冰柜。

    饶是秦思媛已经见过玄关矮凳瞬移，此时也忍不住再次惊诧，手比脑子快地先一步掀开冰柜上的棉被，推开门。

    近五十度高温的天，还能感受到冰柜上丝丝凉蕴，冷冻塑料包装的鸡鸭鱼肉泡在微凉的水里，让围在冰柜前的一圈脑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秦思媛伸手进去，往下翻了翻，不算大的冰柜也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

    “嚯，真不少。”方爸感叹。

    “可能因为都是生的，所以没人拿吧。”方朝不知道外面情况，猜测道。

    方连月笑了笑，把之前整理的BOB包打开，一边说话，一边把空间里的东西往里放：“物资方面不用担心，想要在开始就做好万全准备是不可能的，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虽然现在有空间，但也要做好我们随时会分开的准备。”

    欢欣的气氛被打消大半，几人脸上的笑容都淡下来，方连月动作不停，将飞快整理好的包一人一个递过去，继续道：“除了这个，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想要带的。”

    “以后恐怕是回不来了，能带的肯定都想带啊。”秦思媛接过包，露出苦涩笑容，她也知道女儿说的是事实。

    乱世里，谁能保证他们一直不会分散呢。

    想到此，她又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吃污染核，现在一家人里，就她最弱，是个累赘。

    可她也是真有顾虑。

    “好，那就把家都搬走吧！”方连月利落点头，对着整个家跃跃欲试。

    家里人还在商量着整理的先后顺序，打算分出一部分给楼下，不知道女儿的打算。

    方连月听见齐家，咬咬唇，下定决心，先一步打断他们道：“还有一件事，关于齐嘉上的，我得跟你们说。”

    “嗯？什么事？”

    “我和齐嘉上分手了。”

    “什么？”方爸方妈不可置信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朝平时面瘫脸，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时也惊呼道：“发生什么了？”

    “现在还没有发生，是我梦里的事。”方连月说着微沉口气，犹豫几天，还是和家人们坦白了：“接下来，齐嘉上会在齐叔叔和文阿姨的支持下，和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沈玉在一起，沈玉家有官方背景，他们以后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你们届时也别太介怀。”

    方连月话说一半，没说基地小队出任务，他们遇到危险，齐嘉上在沈玉和自己之间选择前者，而爸爸为救自己丧身怪物口中的事。

    这事只能怪她没实力，不能强求人家的情分。

    “但就像之前说的，小朝出车祸，齐嘉上献血也是事实，这个恩情我们得还。”

    方连月说得太利落了，让人总觉得她还该多说些什么，但她简单道完始末，不似要再说些其他的样子。

    方鸿光和秦思媛听了哪儿还不明白，女儿想说的不只是齐嘉上变心，而是齐家那两口子，怕是因为那个叫沈玉的女孩家的背景，就把他们家女儿踹了。

    道是道合情合理。

    可方家夫妻俩心里都闷堵得慌，秦思媛忍不住道：“好哇，我早该看出他们家是这样的人！他齐家当初买这边新房，首付钱还是我们家借的呢！还有文芳工作调动，是我们家老方帮的忙！想不到，真想不到！”

    “幸好我们家月月还没嫁进去，提前看清人，这是好事嘛。”方鸿光安慰媳妇儿。

    秦思媛冷哼一声：“这次人情还了，就再也不跟他们家来往了！”

    方朝一直安静听着没说话，把打算给齐家的药默默拿下来一点，每样只留一盒在包里，抿唇不言。

    眼前都是给齐家的东西，秦思媛气得都不想收拾了，深呼吸好几番才平复下来，气鼓鼓地加快动作，不一会儿，要给他们的就准备好了。

    一家人全副武装。

    方连月做最后确认：“这一层的丧尸和灰人我跟爸都已经清理完了，从走出这个楼道开始，就要靠我们每一个人了。”

    “妈，到现在吃过污染核的人是极少数，大多数都是和你一样的普通人，大家都在靠自己活着，这一步，没有人能帮你克服的。”

    秦思媛高温天气穿着防风衣，关节上绑着护具，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手握着刀柄紧了又紧，颤声点头：“妈懂你意思，妈不会拖累你们的！”

    “好，”方连月同样也在心里给自己鼓气，继续道，“走楼梯下七层到齐家，给了东西我们就走，直接到14栋后的仓库，没问题吧？”

    “没问题！”

    全家齐齐点头。

    排好队形，方鸿光在前打头阵，秦思媛和方朝一左一右在中，方连月殿后。

    离开家的时间比预计早许多，一家人站到门口玄关，纷纷依依不舍地看向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

    只见方连月闭上眼，精心凝神，顷刻间，整个房子荡然一空。

    仅留一张纸条在入门显现处——

    小晏，我们在爷爷奶奶家见。

    20X3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