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那不勒斯湾的海浪看上去轻轻柔柔的。

    一次次拍在细腻柔软的金色沙滩上,却什么也带不走。

    我抓了一把海风:“我想去海边。”

    “去啊。”

    “一起去嘛,我看到卖冰淇淋的车了。”

    “吃不完就丢掉,不要每次都把吃不下的给我……”

    我不太开心地从阳台缩回来,想再磨一磨,却一眼看见床上团起来的巨大被子球——轻轻推没有反应,再大力一点,里面就传出了做作的呼噜声。

    “那我走了噢。”撇撇嘴,我从他的钱包里翻出几张纸钞,轻轻带上了门。

    外面的阳光很好,但是晒到皮肤上有点痛,出旅馆还不到十分钟我还是点受不了。只好站在马路边店铺的阴影下,向海边穿着泳衣泳裤的人们投去敬畏的目光。

    所有的兴致勃勃都在来时的路上被一点点消耗掉了。现在仍然支撑着我的,只是小小的执念而已。

    我盯着马路对岸的海滩,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

    “这位小姐,”那个声音说,“方便的话,我可以请你喝……”

    我不留情地转过去:“不方便,我没兴……”

    对方的邀请和我的拒绝双双卡在嘴里。

    真是熟悉的配色;银白色的短发在日光的照耀下几乎在反光,深邃的绿眼睛犹如翡翠一样晶莹剔透——真是一张好看,嗯,但是每天都能在镜子里见到的脸啊。

    “呃,安、安吉莉卡?”他的声音结结巴巴,带着不可置信。

    我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好久不见。”

    是哥哥。

    我还以为我们时隔多年的相逢会是激动感人的场景,又或者,只要他想躲着,可能一辈子也碰不上;总之,没想过会这么意外又尴尬。

    我打破沉默,寻找措辞:“你……你也要回去吗?”

    他看上去很犹豫。我眨眨眼,懂了。

    虽然相信姐姐修缮好城堡之后的联系对象肯定不只有我,但其实我也没真想过能实现所谓团聚……见他说不出应承,干脆放过了这个话题:“我要去买冰淇淋。”

    哥哥没接话,低头片刻,很上道地跟了上来。

    在西西里血橙风味和经典开心果味之间纠结了一阵后,我指向双球蛋筒,选择两个都要。反正有人愿意主动掏钱。

    哥哥偶尔用复杂而隐晦的目光锁定我,见我回望,就闪烁着移开。他的眼中有恍惚,有怀念,还有很多我看不懂也没人讲解过的情绪。

    我们默契地没有谈论他走后我独自留在古堡中养病的日子,只是简单地说了说各自的近况,然后再一次陷入沉默。

    该说些什么呢?总不能问他怎么变成了小时候不喜欢的轻浮男了……嗯,不对,他有这么说过吗?还是我擅自幻想出来的?

    迷糊又幸运地活过一天又一天,有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生活像一潭死水。

    现在的日子是漂在污水上的浮藓,而那些久远的故事则埋在淤泥里。童年时的每一声□□从孔洞里排出,上浮,被白沫拦住,外面什么也听不见;而从上向下看去,水中的脏污全被油腻表层遮住,折射进眼中的是七彩的光。

    “说起来,”哥哥的声音有点哑,咳了一下才继续,“算了,你也到这个年纪了……”

    这话真是有够老气横秋。

    我茫然地看向他,后知后觉地顺着视线低头,注意到自己锁骨侧下方有一道红痕——我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然后又放了下来——算了,随便吧。肩膀和手臂上也有,挡不住的。

    “这个是……蚊子咬的,我一直跟着夏马尔医生呢。”

    我感觉舌头在打结,声音也有点抖;还有音量,会不会被海浪的声音盖住啊?

    哥哥眼中的审视散了些,复杂却加深。

    我被看得有点受不了,低头努力把注意力都放在冰淇淋上——两个味道都很不错,就是化得太快了。察觉到有变成奶昔的趋势,我又啃了一口,飞快把它塞给哥哥,然后小声说着再见,落荒而逃。

    哥哥下意识追了两步,却没有再跟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确信他不会跟着,我心里莫名很虚,有点不敢回旅馆,只好在街道上晃来晃去,很快就买了一大堆东西。

    炸海鲜、炸披萨、炸团……刚到手的时候很香很好吃,但多吃几口就会腻,放着放着就又冷了,那种刚到手的新鲜劲再也回不来。

    我想着夏马尔医生的嘱咐,有些可惜地把它们统统放到垃圾箱的盖子上边,然后拎着被打湿又晒干的裙摆溜达回了旅馆。

    房间里很暗。很明显,有个装睡的人在我走后自己下了床,把窗帘都拉了起来。

    我撇撇嘴,走过玻璃桌时我顺手把夏马尔医生的外套捞起来,摸索着把零钱塞回他的钱包里。有枚硬币从指缝间滑出来,下落时撞在玻璃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声音突兀得像是有人深夜敲门,我下意识侧过头去看床的方向——那边黑乎乎的,依旧没什么动静,没有虚伪的鼾声,也没有真实的翻身的声音。

    凝视了黑暗半晌,我蹲下来,开始试图在地毯上找回那枚硬币。

    摸索半天只捞到一手的灰,我放弃了。叹口气站起来,腿有点麻,但是没关系。

    很黑,不过熟悉的感觉足以弥补视野画面里缺失的光照。

    我慢慢走到床边,俯视着男人的睡颜:夏马尔医生的鼻梁高挺,眉宇间却浮着清醒时习惯掩藏起来的倦意;胸膛平稳地起伏着,保持着一种和谐的韵律……嗯,除了微微偏侧的头部,就连平躺仰卧的姿势都很标准呢。

    真的……非常标准,标准得像一动不动的尸体一样。

    脑袋里闪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把小刀。它刚刚挂在手工艺品店铺的墙上时显得小巧又可爱,在这个暗沉的房间里却闪过冰凉而坚硬的寒光。

    我握着小刀柄部,清晰感受着凹凸不平的纹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并不是一个趁手的姿势——刀刃是反的,掌心微微出着汗,握持点也找不到;抓得也很不顺手,稍微感受用力趋势,更像是要刺出去而不是捅出去。

    我手忙脚乱地把它调转过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还是很别扭。

    没办法,我没怎么用过刀啊。

    从小,家里就不会让尖锐的物品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一直到跟着夏马尔医生从那座城堡里走出来,我才真正摸到小刀,还是用来拆快递的包装盒……倒因为新奇也试着削过水果,却差点把手指给削掉,被他叨了好久。

    不过,言归正传。我手里现在有一把刀,一把可以见血的武器。

    武器是可以伤人的;就算我没办法控制出血量,也不会否认它具有杀伤力。如果稳稳地朝着心脏戳下去的话,就可以短暂地掌控生死……不对,生死是这么容易掌控的吗?

    几年前刀刃穿过水果直接切到手指的痛楚仿佛重新回归,而比尖锐疼痛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面对瞬间涌出的鲜血时的慌乱、迷茫和不知所措。

    心里忽然涌动起不安的酸涩,我又开始无法控制地掉起眼泪。

    我其实很清楚。正是因为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躯体,也留不住他人擅自投注的爱意,我才会放任自己对所爱之人的杀意肆意疯长。

    但现在看来,答案依旧是不行。我连握刀的手都在抖。

    “好了,没事的。”沙哑的男声从黑暗中响起,他伸出手,将我拉向床榻。

    我任由他动作。手一松,小刀自然掉落,坠在地毯上的声音只比硬币稍微沉闷一些。

    夏马尔医生的胸膛温暖而坚实,环抱着我的双臂也充满了力量。我心安理得地汲取着安全感,感受着他的大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脑勺或者背部——就像我还是个孩子时那样。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胡渣带来些许刺痛感。

    我又哭了一阵,累了就扯过被子把眼泪擦掉,然后依恋地环住夏马尔医生的胳膊。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轻轻起伏,带着一股散不掉的烟草味。

    这个姿势让我很安心,像是恶龙圈住财宝,把最亲密最熟悉的物件留在自己身边。

    并不是说游历漂泊的日子已经将家人们转印成了尘封在古堡中的影子,而是说,夏马尔医生是我接触的人之中最完整多面的,不单单只是一个亲善却单薄的形象。

    他是我的医生,我的父兄,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恋人和情人。

    我摸不准具体定义,也不想下定义。老实说,我压根没办法把情感辨别得那么鲜明。

    提供力所能及最好的物质条件是爱吗?擅自带来未知的痛苦是不爱吗?亲密无间的照顾是爱吗?没有留念地离开是不爱吗?我真的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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