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哎哟喂!——”来人声音洪亮。

    背着光看不清样貌,从身形能看出,这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健壮妇人,声音也同那些村头婶子们一般爽朗。

    这妇人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我滴娘哎,屁都不放一个,真的是吓我一大跳!啧啧啧,这么多人,也不出个声。”

    少年见他进来,立刻由冷漠变乖顺,他呵呵笑道:“干娘。”

    那妇人佯装怒气,冲那少年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指着我俩问那少年:“就是他俩?”

    少年点头:“是啊!”同时殷勤地给她搬了个矮凳,“干娘,坐!”

    那妇人嗯了一声,扭身坐下对着我俩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捏起袖子在“我”的脸上鼻子上胡乱刮了两下:“哎哟喂,小荣啊,没看见这小姑娘脸都哭花了啊,也不给人擦擦。”

    原来这矮个子少年名叫小荣。

    那妇人坐进了暗处,也来到了近处,整个人立时清晰起来。她的头发虽有些干枯,却不落丝缕,干净利落地盘于脑后。麻布衣服虽有不少补丁,却干净规整。她身材矫健,一举一动飒爽有力。皮肤微黑,脸颊在深亮的光泽中透着微红,浓眉大眼炯炯有神,毫无躲闪之意,目视前方,仿佛能看进人心。而圆鼻头与厚嘴唇,缓和了眉眼的锋利,整个人的动作,在锋利中显出一股坦诚与直率。

    “疤脸刘走了?”她仍看着我们,嘴里问向小荣。

    “丢下这俩人就走了。我出去时都没见着他。”小荣一边从大锅里盛菜出来,一边答道。

    “嗯,等他回来再说。”她又面向我们叹了口气,似威胁似劝告般道:“你们听我的,里里外外都是人,你们跑是跑不出去的知道吗?不想受罪的话,乖乖在这呆着!别指望溜得出去,这两天我带着小荣专门盯着你俩。”说罢,她作凶狠状,抬起食指用力指了指我们的。

    随后,解开绳子,又递给我们两个馒头,倒了两碗水。

    “我”与小文子试探地动了动,对视了一眼,又看看她,见她仍是那副模样盯着我们。于是我俩互相搀扶着坐在了桌边,拿起馒头大口咀嚼起来。

    小荣则不停地将馒头与菜盆搬出去,一边着人分发饭食,便听得屋外叮叮当当人声鼎沸起来。

    厨房里则只听得见我与小文子的咀嚼声,那妇人此刻倒是没有继续盯着我们,而是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起来,这番对比更显得厨房静谧且怪异。

    待吃得八分饱,又喝光碗里的水,“我”便偷偷戳了戳小文子。他警惕地瞄了瞄那妇人又了然地看了我一眼,“我”清了清嗓子,酝酿出一丝丝哭音,小心道:“夫人,你们……你们是要赎金吗?拿到赎金,能放了我们吗?我想回家,呜呜呜……娘……娘……”

    那妇人不理会“我”的哭声,嗤笑道:“夫人,我可不是什么‘夫人’。”

    “这位英雄婶子,我们错了。”小文子慌忙补救。

    “哈哈哈哈哈!”她夸张地大笑不止,最后几乎呛咳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大笑,她喝了一口水,抿抿唇道:“叫我二当家的。”

    闻言,“我”止住哭声,与小文子一同愣住了。

    她又继续道:“赎金,就怕你家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你们,且安心待着吧!”

    “赎金我爹娘一定会想办法给的,二当家的您放心!”小文子忙道。

    “我”也连连点头。

    她起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看我们。随后往灶台走去,似乎取了什么东西,折返回来,盯着小文子看了两眼,道:“这几天老老实实呆在小荣跟我身边,切记不要乱跑!”说罢,抬手在我俩的脸上、衣服上使劲擦了几下,叮嘱了小文子一句:“别以为你就更安全,懂不懂啊?”

    是锅底灰。

    小文子道:“谢过二当家的!”

    迫不得已,我们在这山寨的厨房里待了下来。连续几日,偶尔有人故作无意,走近试探,也都被小荣赶走了。在这里,小荣虽年纪小,却似乎颇有些地位,也或许是因为二当家的缘故。

    而这几日中,我观察着四周,同时听着“我”与小文子的悄悄交谈,已然了解了石家与张家的渊源。

    “我”——石云,所在的石家乃武将世家。在前朝历代皇帝面前露脸的,就曾经出过一位大将军,两位骠骑将军,四位卫将军,其他数个护军中郎将竟是不值一提了。虽说到了石云的父亲这一代已是大大没落了,只出了石云大伯这一个威武将军,且年岁较长又无太大实权。好在提起武将世家,沅朝百姓想到的还得是石家。

    石云父亲石劲松神力过人,一手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借此在自己大哥手下混了个下级武将,倒也是轻松悠闲。

    张通判家与石家一文一武,都是有着祖上荣光的没落世家。相互没有大仇,但因着谁也记不清说不明的家族渊源,从来仅限于点头之交——蜻蜓“点”水式人情往来,转“头”白眼状互相鄙夷。

    张通判家的情形,“我”和小文子并未谈及。但我却在首次入梦时,听过石家那些婆子们碎嘴聊天,那张通判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在如今势微的张家族中,已然是顶梁柱了。据传张通判育有一“女”,才高八斗,但先天不足,身子骨较弱,奇的是从未有人见过。

    也不知这张家为何要如此保密小文子的真实情形。

    我算算年头,如今这一年正是沅朝惠康十二年,“我”七岁。小文子比石云年长两岁,此时也仅有九岁。如此年幼,如何逃脱这贼窝啊,实在是叫人挠头。

    罢了,也不知这梦境何时结束,老张啊老张,加把劲早日结束这一切吧。

    我老老实实缩在自己身体的一角,暗暗祈祷。

    这两日,小荣已经不再捆着“我”与小文子,我们却不敢随意走出厨房,只在白日需要解手时,央求小荣带着我们速去速回。

    “我”熬过了初始的紧张与恐惧,白日里,依靠小文子和外间的热闹刻意麻木着自己。可是这天夜里,躺在厨房角落的干草堆里,月光幽幽打进窗内,思念着娘亲,不觉泪流满面。

    身侧干草微动,发出柔和的声响,是小文子,他也没有睡。

    小文子捏起袖子替我擦了擦眼泪,随后,学着大人的模样轻轻抱住了“我”。

    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胳膊僵硬,却让“我”的内心涌起无限温暖,不觉又呜呜呜哭起来。小文子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他扒拉开身边的干草道:“已经十日了。”

    干草下面,是我们俩按照日夜偷偷画的“正”字。他想了想,又安慰道:“想必他们不只是要赎金,交换的条件一定十分苛刻,否则三五日就该有结果才对。或许……难以达成一致,对我们并不是坏事。”

    “我”强忍住啜泣,挨着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拖下去也不一定是好事啊,我们得尽快跑吧!”。

    “这里看似人多,防守却并非严丝合缝,只是,我们俩即使跑出了寨子,未必能跑出这山里。”小文子皱眉,这几日来他的伤口虽是愈合了,却受了风寒出现了头晕恶心的症状,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他思索道:“夜间容易躲藏,但山中野兽出没道路不清,反而危险。何况……”小文子看了看不远处门边,是打着地铺酣睡的小荣。

    “我”小声道:“最好,是趁午时,众人忙着吃饭,午后寨中诸人多数会休息片刻,守卫亦防范松懈……”

    正说着,小荣沉重缓慢的呼吸声突地一停,他翻了个身。

    “我”与小文子立时紧张地闭嘴。片刻后,小荣那沉重缓慢的呼吸声重又响起。

    “我”与小文子这才放松下来,大口喘着粗气。此时我们俩一身冷汗,这才发觉互相紧紧拥抱着对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胳膊几乎发麻。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无言,一切待明日再说。

    之后的两日,“我”与小文子不断找借口解手出门,暗中选定了茅房后方的小路,那里极少有人来往,走到头就是下山的大路。

    这一日,二当家的来了,进门便丢了一小块牛肉给小文子:“喏,吃了吧,才几日就瘦成皮包骨,可得多撑一两日。”

    小文子自然接过,他试探道:“多谢二当家的,多撑一两日……是就该拿到赎金了吧?”

    二当家的略一沉吟。

    “我”有些急切,追问道:“二当家,您一看就是大英雄,一身正气大侠风范,不知到时可否放我们回家?”

    “大小姐,这可得看你们家的诚意,等回信,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她微微一哂,眉头依然皱着。片刻后,似有心事般向门外走去,遥遥喊了一声:“小荣,过来了,看好人!”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我”与小文子面面相觑,心中忧烦着,又望见小文子手上的牛肉,“我”不觉嘴馋。突然那牛肉被递到了我的手上,小文子推了推我的手道:“赶紧跑!那条小路,趁小荣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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