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蓄势未发，来自海面的大风带着奇异的甜腥味。
一丝游动的雾气顺着黑色岩石的海滩缓缓往上爬。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
未知面目的鲸鱼毫无动静。
“……”
暴雪缠着海风吹的吴游脸疼。
鱼呢？
海面是一片空心的汹涌，失去了【跟踪浮标】的大鱼不知所踪。
……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跑路了。
“吴游确定吗？”陈站长皱眉，“你来详细讲讲你听到了什么。”
暴风雪和呼啸的海浪声中无人应声。
对方撤回了一个吴游。
海边的大雾从脚面向上升，充沛得过分的水汽压得心肺一阵一阵的跳。
吴游躲在暴雪里，借着应急灯的灯光向监测站再次点开屏幕。
刚才似乎听见天云1会绕开这条大鱼的行进路径，她必须确认一下。
突然后背一凉，一条湿润、带着海水寒意的尾巴尖敲了敲吴游的后背。
吴游头也不回，专心致志查看天云一的荧光分布。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套路不能重复。拍人后背的把戏她用的多了，这又不知道是哪个被她吓得够呛的人准备吓唬她。
这是吴游的基本守则。
尾巴尖转了转——他十分不满。
不过凶猛的食人鲸鱼也有基本守则。
早起随机吃掉一个人类，晚睡则必须礼貌地征得被吃者的许可。
他穿过暴风游了这么远，夜幕早就降临。
只看见遥远的雪色里这一群人点起了一盏灯。
他很喜欢这盏灯——自然要礼貌一点。
吴游拿到了自己的对讲，她平稳悦耳的声音穿过暴风：
“我有时想，当人类文明像晨曦一般从山坳中升起时，万物都能感受到炽热和灿烂。但是太阳升起并非直上直下，这决定了万物都有它的影子——包括时间也有影子，那就是时间寒冷的背面。”
“所以——”吴游微顿，“来自时间背面的鲸鱼或许会喜欢暖和的温度。我们有【太阳灯】吗？”
冰冷潮湿的尾巴尖摸上了吴游的脖子，这里暖和。
“……”吴游一僵。人体一般不会这么丝滑。
“有，吴游。”陈站长拧起眉，“你是说以温度做鱼饵？”
“……恭喜你听懂了。”吴游一动不动，“下次再早点就好了。”
陈站长走近，风太大他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等等！那是什么！”
“打草惊‘鱼’！”吴游心里翻了个白眼，反手扯住后颈冰冷的尾巴尖！同一瞬间飞速矮身向下！陈站长瞄准尾巴一枪射出——
一张巨大的【时间捕获网】朝着尾巴飞速射来！
那尾巴尖并不避，凌空狠狠一抽，登时把裹满电光的巨网拍偏！
电流就像挠痒痒——
凶猛的鲸鱼不屑的想，不过他觉得尾巴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
吴游用劲不小，掐的很疼。
一瞬间所有外勤枪口调转，多人持盾而组的“防爆阵”立转而成，二十多面巨大的黑色盾牌上聚拢围向鲸鱼，边缘磕碰出流转的金色火花，狙击枪红色的激光和大雪交织在一起，像黑色乌云之上喷溅而出的血滴。
陈站长五指成钩，手掌间带着的青色防爆甲锁住鲸鱼的半边尾巴，登时拽紧反手一折！
那鲸鱼却毫不在意深扎入皮肤的钢爪，借着陈站长的拖拽反身一错，巨大的身躯从海面上挺起，脊背上暴起数列深黑色的鳞片！
他的周围海水被激起暴烈的风旋，风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啦”声。
吴游心下一惊，半蹲着飞快朝外圈移动，这已经不是一个理论家能参与的实战了。
乌沉的天空下，人类首次与来自时间背面的生物交锋。
那从未出现在人类世界的鲸鱼浑身泛着冰冷的气息，周遭海水带着奇怪的时间引力——他所过之处，时间似乎塌陷了。
于是无数枪口无法瞄准，陈站长觉得眼晕。
明明是一秒钟的距离，他的视线却好像穿过了几十年，落不到鲸鱼的身上，陈站长一瞬间恍惚，他分辨不清下一秒鲸鱼会出现在哪里。
但吴游看清了——
海浪冲天而起！
礁石、人群，都在暴雪中寂声。一片浪花被鲸鱼尾拍碎上山崖，溅起的水珠落在沿岸外勤的脸上。
天上的月光照进了不见底的深洞，鲸鱼带着惑人心神的时间引力冲出水面！
深红的眼睛和银光粼粼的鳞片，身上发亮的金线交错成火，就像时间的雨水滴落在海面，带来无数动荡的涟漪。
大鱼当空一口——咔嚓！向陈站长咬下！
“不能吃！”
吴游大喊出声，一时间忘记了逃跑。
陈站长还是呆呆的。
吴游回手一摸，反手拔出礁石上立着的破冰锥——原助理放在这里做灯的支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着大鱼狠狠砸过去！
——只要为姓陈的争取一点点时间，他就能回神避开，不然就会被鲸鱼拦腰咬断！
而自己则可以在这个时间差安全到达外圈。
咔哒。
大鱼最尖的大牙裂开了一个小缝。
大鱼：“！”
吴游：“！”
大鱼蓦然摆尾，落入轰鸣的海水中，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放弃了到嘴的猎物，转头冰冷的看向吴游。
吴游：“……”不是很妙。
陈站长霍然回神。一手持枪一手鱼叉骤然暴起，直直刺向海面之下的那处暗影！
鲸鱼来不及避开，被那柄弯枪狠狠刺中！
暴雪中，鲸鱼摆尾向上——
“哗！”
汹涌的海水被打散成水雾，扑面而来的水汽中，一条银色的大鱼跃出海面，他流畅的身形带着弯月的弧度。
他跳得很高，映着深色的海水，雪中模糊的圆月在他身后为他披上一层柔和的浅金。
他一摆前额，两道“龙须”闪着海中暗色的波光，沾满剔透的水珠，随他跃起被抖向海岸；
巨大的“鲸鱼尾”伸平，一道珍珠斜纹横铺其上，散出的光是人类看不见的时间引力，雪片在空中生生转向，平着滑开了鲸鱼跃起的区域。
那柄弯枪正丁零当啷的撞击着天上的雪珠，发出了玉击礁石的声音。
一条来自时间背面的“龙鲸”。
吴游的心似乎被拨动。她听见了大鱼跃出海面，仰头向月的三声悠远的长鸣。
那是来自时间的心跳。
第一响，是他远渡寒冰而来；
第二响，回应此间天地；
第三响，他带着崭新的时间，震响沧海。
其间还夹杂着数声对陈站长的骂骂咧咧，和对温暖地方的好奇和询问。
他在问：
这是时间的正面吗。
三响过后，鲸鱼落入水面。
吴游一阵恍惚，以为是落日重入大海。
那未知的、漂亮的鲸鱼在夜色里收成一条轮廓并不分明的海浪。
在今夜游动的雾气和冲天的大雪里，指向了人类世界与【时间背面】真正交错缠绕的未知命运。
陈站长几步跨过挡路的礁石，右手枪口反向调转，向着水里呲开森凛尖牙的大鱼——
“砰！”地一枪，巨大的捕获网兜头罩来。
正中红心。
陈站长松了口气。
众外勤围上来，准备把渔网拖上岸。
可鱼也不是好惹的。
礁石侧边，一盏“引灯”被霍然击歪！“啪”地一声，碎片裹挟着漫上来的海水四处迸溅！
他在水中旋转翻身，尾巴一摆激起冲天大水，毫不留情地卷向岸上的人！
陈站长在放松警惕的一瞬间被鱼尾结结实实拍中！当即被卷入大海中。
他身旁的原棣被带起的狂风甩出半米远，险险挂在海岸边，海水从脚下喷溅上来，带着极度潮湿的寒冷。
荡起的余波也差点把吴游拍扁，她手脚并用往外圈爬，爬——
然后被借力冲上岸的鲸鱼叼着领子拖回了海里。
——我记性很好的，就是你敲的我牙。
吴游：“……”常在岸边游，没想被叼走。
乍一入水，吴游就感到了极地冰海刺骨的冷。
这种冷能把人沉沉地往下拽。
这和海水抗压训练不同，吴游想。
一双深红的大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凶猛的鲸鱼游过来，尾翼正把陈站长拍来拍去。
吴游很安静。因为没有人类能在水下贫嘴。
湿漉漉的海水托着吴游半长的墨色头发，她明亮的眼睛平和宁静地望着鲸鱼深红色的眼瞳。
长得真好看。吴游想。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鲸鱼。
的确，水下的大鱼来自时间背面，长得远超常识的好看，庞大的身躯和尾翼在水下流光溢彩。
瞧，一条赛博鲸鱼。吴游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
“你有名字吗？”任凭海水倒灌进来，吴游开口问大鱼，虽然没怎么发出声音，只有依稀难辨的音节。
鲸鱼凑过来，用鲸吻贴着吴游的手掌。
他觉得很暖和。
便不计较你敲了我的牙吧。
鲸鱼甚至没有转头，凭着直觉把暴起反抗的陈站长拍进海礁石下，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暗影。水下可没人打得过他。
虽然没听懂面前这个人类在说什么，但他决定介绍一下他自己，比如他准备告诉她，他的名字——用他的语言里独有的一串美丽的音节。
鲸鱼微微张开嘴，发出了第一个清丽的字母：“*&——”
“扑通！”数名外勤入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合金捕获网从天而降，鲸鱼猝不及防被罩住，然后被早就等好的巨型捕捞机钳住，被外勤们合力拽了上去。
水下可没人打得过他。但人多力量大，谁知道呢。
“……？”吴游没听清，她感觉鲸鱼清了清嗓子。
“呸！”陈站长翻身上岸，浑身湿透，背着队员吐掉嘴里的海草。
“您头上也有。”原棣艰难地说。
“我知道。”陈站长深吸一口气，远远看着吴游上岸了才安心。
“把鱼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