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若昭凝神倾听,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纯元皇后怀孕之时是她陪在身边,要收买太医和皇后身边之人也未尝不可。依她的性子,我这些年对她恭敬有加,她尚能毫不顾惜,何况是夺走她后位之人?而她丧子之时皇后正好有孕,岂不更要叫人发狂!”

    她说到末节已有惊惧之色,然而这惊惧里慢慢透出一些暗红的狂热,“如果有证据能证明是她害死了纯元皇后与皇子……”

    “证据?”端妃拿起桌上的册子,“多亏了妹妹谨慎,命人时时记录恬嫔的一举一动,否则我还不知道朱宜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皇后,在妹妹的层层保护下对恬嫔下手呢!”

    “哎呀,端姐姐,你就别打谜语了。”敦妃示意端妃看向着急的若昭,与正在苦恼的云薇。“不如说说这证据,我们好谋划谋划。”

    于是几人细细谋划,布置好棋局上的路数,等着把苦坐钓鱼台的皇后一把拉下,以绝后患。

    ……

    至八月二十四日,枕霞阁的掌事宫女前来禀告,恬嫔夜不能寐,惊悸之下动了胎气,比预设的生产日期提前许多发动。此事一出,内宫幸灾乐祸的人数不胜数,谁让恬嫔之前太过张狂,不知收敛,惹人厌烦。

    虽然玄凌已经厌弃恬嫔,但还是关系她腹中皇子,故而听到消息,便赶去枕霞阁。一进阁内,皇后等妃嫔已到,恬嫔呼痛之声不绝于耳,很是惨烈。

    “姐姐,你没事吧?”陵容今日得空去长乐宫,给云薇、予泽和予琛送去亲手缝制的香囊绣帕,正好知道恬嫔发动,便和云薇一起过来。一路上云薇似是身体不适,不时地揉着额头,很让人挂怀。

    “也许是暑热,并不是什么大事。”云薇拍了拍陵容的手,以示宽慰。

    端妃、敦妃与若昭在一旁,除了称病许久的莞贵嫔,其余诸妃齐聚,大半花枝招展,虽面露紧张,心里却想着等会怎么把玄凌邀去自己的宫室。

    过了半个时辰,恬嫔呼喊之声愈烈,在场众人虽有室内冰鉴散热,随着蝉鸣不断,也有些疲惫,故而枕霞阁的掌事宫女命人奉上冰镇甜饮。

    等得烦躁的玄凌一饮而尽,却是一愣,心里的不耐烦烟消云散,他问:“这是杏仁茶?”

    “回皇上的话,正是杏仁茶。”奉茶的小宫女颇有姿色,得了玄凌这句温和问话,受宠若惊,连忙娇声回答。

    顿时,一些妃嫔的目光转向那宫女,隐隐透着不善。

    往昔这些个高门贵女并不把宫女出身的女子放在眼里,可谁让最近出了个原是莳花宫女的妙音娘子,还有莞贵嫔的陪嫁丫头何选侍,一个善歌,一个善舞,皆是大出风头,弄得玄凌瞧也瞧不见她们。

    小宫女一心攀附,神态越发娇柔,声音婉转,悦耳无比:“用京师附近特产的甜杏仁以热水泡之,加炉灰一撮,入水候冷即捏去皮,用清水漂净,再量入清水,如磨豆腐法带水磨碎。用绢袋榨汁去渣,以汁入调、煮熟,加适量蜜糖调制,香甜顺滑,因天气尚热,故而放置在冰鉴取之清凉,亦不损其风味。”

    她娓娓道来,宛如一条清澈的河水流淌过石子路,带来凉爽,使人静心。周围的妃嫔盯着她目光如炬,她却是丝毫不惧,全身心挂在看似认真聆听的玄凌身上。

    端妃抿了一口,神情似是怀念,对下方垂手而立的小宫女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很有巧思。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面上一喜,随即按耐住,恭敬回答:“回端妃娘娘的话,奴婢红玉。不过这杏仁茶并不是奴婢的注意,是阁内小厨房侍奉的季姐姐瞧见小主因身孕食不下咽,想起长姐曾在贵人身边侍奉。”

    “那位贵人喜爱饮杏仁茶,或添白糖热啖,或兑牛乳调味,或配以芝麻、玫瑰、桂花、枸杞子、樱桃等佐料增加风味,巧思非凡。季姐姐仿制贵人巧思,改以蜜糖调制,更添顺滑,又因烈日炎炎,予以冰镇,果真小主喜欢,每日三餐皆饮杏仁茶,不再食不下咽了。”

    皇后的笑容越发端庄,眼底沉着不明的情绪,她放下一口未喝的杏仁茶,转头对玄凌道:“皇上,臣妾想起姐姐在时,也常饮杏仁茶呢。如今再见,很是怀念。”

    玄凌听了,对皇后更加温柔,“是了,她曾经教过你杏仁茶的方子。”

    “臣妾也记得。”端妃的声音清冷中透出一丝怅然,“先皇后不喜过甜食物,除甜杏仁外亦加少许去皮苦杏仁,因而入口略苦,回味清甜。”

    登时,帝后妃三人沉浸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无限愁思中,云薇扫过其他妃嫔,皆是一脸茫然,直到端妃说出那位贵人的身份——现任皇后的长姐,皇帝钟爱不忘的纯元皇后,众人才恍然大悟,纷纷奉承起先皇后的巧思,口若莲花地说起杏仁茶的妙处。

    她们说得热闹,竟是使玄凌忘却了产房里还有个苦苦挣扎的恬嫔!至于刚开始企图引起玄凌注意的红玉,也被抛之脑后,红玉垂头咽下满腔不甘,悄悄退下。

    又过了许久,只闻产房内恬嫔一声惨叫,有稳婆神情惊慌地跑出来,只见她汗如雨下,立即跪倒在地:“皇,皇上,不好了,小主,小主她不行了!”

    如晴天霹雳一般,刚才莺莺燕燕娇声软语的场景不复存在,众妃立即变脸成一副担心的模样。

    云薇坐在玄凌左侧,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有些厌烦和暴躁。这就是后宫,无论高门贵女,还是寒门宫女,个个都是戏台上的戏子,一下子言笑晏晏,一下子悲伤难过,无缝连接,好一出戏。

    “怎么回事?”玄凌厉声问道。

    稳婆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主本就动了胎气,现没了力气,血崩之势愈烈,止也止不住啊!”

    玄凌听罢,急忙问:“那皇子呢?”

    “小皇子迟迟不出,还请皇上示下。”

    “保皇子!”玄凌当机立断。

    “是。”稳婆急急忙忙入内。

    有些无宠的妃嫔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是她们有妊,在生产之时如此,皇上是不是也会像如今这般,立马放弃恬嫔,只要小皇子呢?想当初,恬嫔若不是因为贪得无厌,索要无度,大概也不会被玄凌冷落。

    又过了一会儿,原先那个稳婆面如土色,抱着一个大红色襁褓出来,颤巍巍地跪下,“请皇上节哀!”

    “什么?”玄凌看见稳婆怀中的襁褓,先是一喜,听到稳婆回话,霎时又惊又怒。他上前几步,夺过襁褓,低头一看,只见小皇子浑身冰冷,带着青紫瘢痕。

    玄凌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宛宛难产的时候,那个孩子,那个宛宛艰难生下的那个孩子……他心神震动,宛如五雷轰顶般倒退几步,双手却紧紧搂着襁褓,一动不动。

    “皇上?”皇后见玄凌异样,面露担忧,走到玄凌身边,低头瞧见了被玄凌抱在襁褓里的孩子。她的思绪不自觉随风牵引,一幕幕场景倒退,留在了那个雨夜,那个她敬爱的长姐崩逝的日子……

    罗信执与温实初从产房内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二人都是一副沉重愧疚的模样,跪地向玄凌请罪——恬嫔回天乏术,已经去了。

    “皇上,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啊!臣妾听闻恬姐姐生产之前身体康健,龙胎平安,怎知惊悸过度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如此看来定是人祸的缘故!”妙音娘子按耐不住,率先发难,“如今众妃皆在,皇上,还请您下令搜查,为恬姐姐母子报仇雪恨!”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太过直白以至于有些粗俗,本就瞧不起妙音娘子的秦芳仪率先开口:“妹妹这话倒是颇有深意,妇人生产本就艰难,天灾人祸谁也说不准,妹妹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人祸?我瞧着妹妹你也不是什么热心肠,怎么一口一个恬姐姐喊得热切,也不见你平日里提恬嫔?现在这般装模作样、矫揉造作,真可笑!”

    “你!”妙音娘子尽管有皇后亲自教导,到底没多大心胸,当即被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上去打秦芳仪一巴掌解恨。

    瞧着妙音娘子仪态尽失的模样,皇后暗地里皱眉,要不是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也不会用一个粗俗宫女做马前卒。

    “两位妹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若要是拌嘴也得等改日。恬嫔妹妹尸骨未寒,你们这样像什么话?”若昭见状,立即出言阻止。这两个没脑子的,平日里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如今恬嫔一尸两命,去得惨烈,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斗嘴,皇上至今一动未动,多半心情不佳,等皇上回过神,这两个不分场合的指定会被斥责禁闭,甚至降位失宠。

    敬妃一向温厚,也很好心,兼之协理六宫,颇有威望。她一出口,秦芳仪和妙音娘子都偃旗息鼓,互看一眼,满是厌恶。

    襄贵嫔在心里叹口气,辛苦筹备许久,只等一个牵引,谁知妙音娘子太过于急切,暴露些许,还不如让韵嫔开口,起码遮掩几分。想到这里,她以眼神示意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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