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永兴六年,四月的天长节一过,予治就满十六了。

    这下子,不仅是后宫里那些太皇太妃们有想法,前朝的臣子们也开始上书,请太后为皇帝选妃立后。

    只要皇帝大婚,就可以亲政,太后便没了理由临朝听政。某些老顽固,可是烧香拜佛,想让太后赶紧退政还居,回深宫里养老。

    予治却不乐意,他自有想法。

    近期,北地十六州与西北九州都发了密折入京,说是边境不大安稳,已经捉住了不少探子刺客。还有异国商人与本国商人狼狈为奸,想要背刺大周。

    云薇和予治伫立在两个巨大的屏风前面,分别挂着北地十六州和东西赫赫、西北九州和西域诸国的放大版舆图。

    上面诸多城池,及当地风貌皆有呈现,信息异常详细,乃是喜好周游边国的芙蓉夫人进献。独宫中此二份,非常难得。

    “母后,我朝军备充沛,粮草无忧,光是边境的六舅舅,几位表兄;广威将军及其子女,还有各州总兵,军队日日操练,十有八九能得胜……”

    予治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云薇都含笑点头。

    又及召见的大臣们一一到了,十数人在御书房畅所欲言。一条条谋划与命令,或明或暗,或虚或实,从皇都发往边境各地,不仅包括了西部北地,还有西南边境和沿海各地。

    谁能说清,那些异国是凑巧了聚一起发作,还是有意为之联合起来同流合污。他们对中原广阔丰裕的土壤垂涎欲滴,想要从大周这棵参天大树上斩断枝繁叶茂,借此夺取鲜嫩饱满的果实的欲望从未停歇。

    予治瞧着那副东西赫赫的地图,眼里满是渴望,难得的面上流露出少年意气。他道:“朕想去北地。”

    在场的臣子们皆大惊失色,连声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云薇安坐在位上,见予治和大臣辩论,各执一词,毫不退让,可谓热火朝天。

    最后,她发上的花树状金步摇微微颤颤,云薇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治儿太过年轻气盛,还不懂得收敛锋芒。这般直白地表达想要亲征的意愿,一定不会成功。

    谁会让一个自幼长在京中,未见血腥厮杀的小皇帝,去战场上冒险。刀剑无眼,要是有个万一,全境动荡,定会让虎视眈眈的诸多异族捕捉到大周痛失帝王的伤口,一拥而上。

    大周建国起,竟只有太/祖征战沙场过,咸宁、隆庆、乾元皆是依靠武将。可若是不知战场风雨血腥,哪能体会将士辛劳威胁。

    深在皇城,面对各个势力的天罗地网,千里之外之事容易被糊弄,每个来自京中的决定都会对边境产生巨大的影响。忠心野心,兴荣衰败,哪能分清。

    云薇一一环视,微微抿唇。看来大周需要更多的河流注入,才能不成为一汪死气沉沉的大海。

    结果当然是谁也不肯改口,不欢而散。

    予治越长越大,很少会和云薇撒娇。如今气狠了,小皇帝鼓着脸,一只手攥着母亲的袖子,另一手时不时地点着桌面,一言不发,难得显出些别扭与稚气。

    “治儿,母后的袖子都要被你攥坏了。”云薇无奈,“小时候爱抓人衣服的毛病怎么一点儿也没改。”

    予治没吭声,只是悄悄松了手。

    “自淑姐姐随素盈出阁在宫外的公主府荣养,若昭姐姐同澄儿、兰英去了琼州府,福妹妹伴珍缡、如歆在嘉州,端姐姐跟良玉和驸马去了金华,宫里就剩你谦母妃、颖母妃、庄母妃和暂等若芙选婿的怡母妃陪我了。”

    细细说来,云薇颇为感叹。“她们一个个都出了宫,随着帝姬们的出阁过着新的生活,自由自在,怡然自得,真令人羡慕。”

    予治抬眸看向自家母后,为母亲因为是太后的缘故,只能被困在深宫里而难过。

    别的太妃因为母后的宽容,可以离宫由公主奉养,安享不受拘束的天伦之乐。那些个太嫔因母后的怜惜,得享新生,她们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全部出嫁,重修的馆林行宫再次获得了安静。

    他不禁道:“母后,我会让您如太妃们那般自由的。”

    “就是你不让,我也可以。”云薇一笑,伸手捏了捏小儿子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你当你母后是喜欢逆来顺受的面粉团?”

    “我刚才说那些,是想接泉儿来宫里住。”云薇说得云淡风轻,“皇帝被那些个臣子气病,见不得人。不仅是皇帝病了,还有晋王、淮王也病了。苍天不保佑,本宫作为太后,为了大周的将来,也只能作第二手准备。”

    予治先是一怔,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母后,您是同意我去北地。”

    “你和潜儿、沛儿低调地去,要悄悄的。等你们离京千里,我再透露点消息给信任的女官大臣,他们再不情愿也要陪我演戏。”云薇只觉刚才捏儿子脸蛋的手感很好,又忍不住去捏,“你之前就不该直言要去北地,亲征又不是什么好做的事情。”

    云薇一边捏着不敢反抗自己的儿子的脸颊,一边悠然自得地教导儿子,“这般大张旗鼓地去,赢了自然是好。虽然我相信大周的将士,但万一呢。输了不仅会让外族更加窥视大周,膨胀他们的野心,也会让我朝军队士气低落。”

    “朝中某些主和臣子的势力又会兴起,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人占主流,于我朝边境的未来不利。而一旦败仗,递了这个把柄给文士,将来腥风血雨不断,非常不划算。”

    “治儿,你是皇帝,七情六欲反倒要落在国家大事之后,凡事先考虑大周,再考虑自己。不过,大周与你自己的情感并不冲突,只要折中一下,便会有另一番天地。”云薇孜孜不倦地教儿子她自己的人生准则,“我入宫以来,就是这么周旋在你祖母和你父皇之间的。”

    “要让他们都满意并不难,只要让他们觉得退一小步,反而能得利一大步,这样你自己想做之事的阻碍就小了。你要记住,退不代表输。”云薇微微一笑,终于松了手,“好好想一想你大姐姐。”

    予治认真聆听后,揉了揉被自家母后捏的红通通的脸颊,若有所思道:“母后,我明白了。”

    隔日,宫中宣布皇帝生病。有小道消息流传,是某些大臣说得过分,甚至把唾沫星子喷到小皇帝脸上,硬生生把小皇帝给气病了。

    予治和纾潜、纾沛,在一众暗卫的护送下,快马加鞭,赶去万里之外的北地。

    那天,云薇和陵容改头换面,像两个普通人家的母亲,亲自送儿子们奔赴可能会有的残酷战场。

    “姐姐,我好担心他们。”陵容一手扯着被风吹起的帷帽的白纱,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云薇幽幽一叹:“我也好担心。可心怀志向的金龙怎能被困在浅池,生生绝了自由。既然我能帮他们暂时脱离身份的束缚,再害怕再担忧,我也会去做。”

    两人遥遥眺望,过了许久才乘车回宫。

    皇帝和两个亲王不在京中的秘密,还需要她们去遮掩,去处理后续事宜。

    按寻常病症康复的时间,小皇帝又出现在早朝上,只不过多了一层厚厚的纱幕,底下的臣子们只能隐约窥见皇帝和太后的声音。

    宫内给的回复是小皇帝的病没完全好,还不能见风。

    非常敷衍的答复,是个聪明人就会怀疑。有人私语,是不是太后为了继续把持朝政,让小皇帝被迫不能见人,还备了后手,让卫王世子入宫。

    但在丞相、司空等资历深厚、忠心耿耿的老臣的威严,和女官们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朝内依旧风平浪静,无人敢冒头质疑。

    在此之前,本来无事一身轻的卫王被授予内宫采买一职,他和卫王妃唯一的儿子其泉被送入宫中,留在太后身边。

    本来皇帝的下一代,是从其从水。可从水字自太/祖起,作用在宗室,到如今也没几个字能用,再继续下去,要么是礼部自创水字旁的文字,要么只能重复使用。

    因此,云薇下旨,让下一代只用从其,往后无需再从水。故而,卫王世子的名字从其不从水,唤作周其泉。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不同于皇城的纸醉金迷,北地边界苍凉荒茫,既予人以豪情,又予人以苍凉。

    向来温柔沉默的纾沛静静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此生决心,不叫外族异国侵入大周半步。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纾潜满怀豪情壮志,借古人诗句抒发自己将为大周边境安宁奋斗终生的愿望。

    予治则是异常沉默地凝视。

    此番他能如愿投军,是因为有母后在背后支持,为自己争取到了可以任性的时光,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几年。若能平安回到皇城,他会肩负起皇帝的职责,一切诸事以大周为重,绝不负黎民百姓。

    一行人在面容上做了修饰,由入了广威将军旗下的参军苏和谦接引。

    和谦是云薇七哥苏慷和七嫂慕容世兰的第三个儿子,也就是予治的第十六个表哥。十六郎很早就入了伍,跟随在广威将军萧明阳身侧,是萧将军比较信任的亲信之一。由和谦接引,比较能让军里信任。

    军中的生活自然是和皇城里锦衣玉食的舒适不同,非常艰苦难捱。但兄弟三人咬牙坚持,和士兵们同吃同睡,并无特殊照顾,再加上隔三差五的比试,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士兵的认可。

    某日比试,过了十几场,众人欢呼不断。直至有人大喊:“校尉回来了”,只听围观的士兵“呼啦”的一声,几乎原地消失,只见狼烟滚滚。

    予治拿汗巾擦了擦汗水,问身旁人:“向兄,是哪一位校尉这么受欢迎?”以前回来的校尉,可没见他们那么积极去迎接。

    向长拍了拍予治的背,大笑道:“苏兄弟,你来了那么久,怎么还是那么孤陋寡闻?”

    他给予治解释,“萧将军旗下校尉众多,各有各的姓名,唯有一位与众不同。那便是将军的小女儿,自幼不同凡响,武艺毫不输给男子,我看女中豪杰这词就是为校尉量身定做的。”

    说着,向长比了个非常厉害的手势,兴致勃勃继续说道,“连远在京城的太后娘娘都知道校尉,特赐了巾帼的名号。谁能想得到,在万万只有男子的队伍中,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女人。以前有人不服气请校尉去比试台上比划,结果全都拜服在校尉的红缨枪之下。”

    “既然所有人都甘拜下风,又有这么特殊的御赐名号,大伙为了尊敬萧校尉,好区别她与两个哥哥,就只以校尉称呼。苏兄弟,以后军里喊校尉,你应当明白指的就是萧将军的小女儿,独一无二的巾帼校尉。”

    越说眼睛越亮的向长,一把子扯过予治,豪气道,“来,兄弟,跟哥走。哥等你去看看我们校尉的风采,我包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与人比试了十几场的予治早就疲惫不堪了,哪里挡得住向长熊一般的体格和气力,几乎是被扛着过去的。

    予治面无表情地被向长强行拖着走,他在心里庆幸阿潜在另一个队伍里,不会有机会看到自己这幅囧样。

    在一片乌泱泱的队伍里,向长仗着近九尺的身高,半搂半抬地把还在长高的予治举到和自己持平的高度。

    予治一边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要冷静,别和粗枝大叶的熊一般计较,一边听向长滔滔不绝道:“月前,校尉护送商人入东西赫赫的地盘交易,如今终于回来了。也是你小子有福,能第一时间看到校尉的英姿。”

    他们等了一会儿,就见众马拱卫着领头那匹黑色宝马,轰隆隆地奔进营地。

    马上是一位身着校尉军装的高挑精瘦的女子,她策马而来,脸上带了些许的风尘仆仆,并不能清晰地瞧见面容。

    但从女子身上强大的难以掩饰的肃杀之气,就能清楚明白,她是军营里最特别的存在。那么的强悍,那么的英勇,那么的凌厉。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女子,用盛气凌人的威仪,强大无畏的内心,无可比拟的武力,全然地辗轧众人,让只以能力强弱为宗旨的军中众人心悦诚服。

    予治在心里暗暗地想,恐怕那些个一向认为女子柔弱不该致于男子之上的愚昧之人,在这位巾帼校尉面前,纵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只能惊愕失色,莫敢发言,再也说不出一句女不如男的废话。

    他感受着自巾帼校尉现身起,就怦怦直跳的心,突然有些躁动不安。一定是因为校尉太过特殊,太过强大,与他所见过的女子完全不同,自己是和众人一般,为校尉本身的强大心服口服,才会涌起这种奇怪的感觉。

    予治这样说服自己后,看着校尉去往将军大帐复命的背影,下定了决心——他要想办法让校尉注意到自己,从而去校尉的旗下做事。最好能离校尉近一些,耳濡目染之下,定会对自己以后在战场上的表现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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