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看守麒麟苑的侍卫们，一连数夜都隐约听见苑内有低歌轻吟传出，那歌声悲悲戚戚，断断续续，叫闻者无不深感凄凛心酸。

    可怜姜承泽已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还不知。此刻尚在兵部尚书公仪墨的府门外苦苦等候，想着他能念及往日交情，助他入麒麟苑打点一番，好叫雨兮少受些苦楚。不想，公仪墨尚未等来，却等来了一身黑衣快马而来的竹影。

    只见竹影面色通红，匆匆自马上跃下，上前拱手道：“主人！小姐出事了！”

    姜承泽闻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竹影及时搭手扶住了他，顿了一顿，问道：“何事？快说！可是她不听话跑去秦王府上胡闹了？”他只以为是雨墨不听劝告，又哪里知晓出事的却非雨墨。

    “墨儿小姐她只是染了风寒，属下已寻了郎中为她诊脉开药。只是大小姐……”府中之人因着往日萍夫人之威，从来都是唤雨兮为大小姐的。

    “兮儿怎么了？快！快随我入宫！”姜承泽见竹影吞吞吐吐，不敢直视自己，心下一凉，已感大事不妙。

    “主人，宫中已派人报丧。称大小姐忽得急症，不治而亡。”竹影缓缓说出此言，紧扶着主人手臂，生怕他受不得刺激，一时有个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我前几日去东宫探她，她还好好的呢！怎会？怎会得了什么急症？定是好事之人见我姜家败落，误传她的死讯！快！竹影！随我入宫，我要面圣！我甘愿一死，绝不能让兮儿她遭受这般不公！”姜承泽此时已有些癫狂之态，抢过竹影手中的马鞭，便要策马而去。

    只是他年老力衰，一日之内又遭重重打击，此间早已力竭，尚未来得及迈腿上马，便已昏厥不醒。

    是夜，月色迷蒙，清风习习，本该是个舒爽怡人的夜晚。只是偌大的姜府却似陷入寒冬一般，死寂沉沉。

    姜承泽因平州案丢官弃职，家产悉数罚没充公，不日便要返回故里，白日里雪夫人已将府中侍女侍从多数遣散。眼下除却芙蓉园灯火通明，尤如白昼，他处皆是黑漆漆一片。微弱凄冷的月光洒在庭院中，三三两两尚未离府的侍女们正来回穿梭忙碌。

    一袭素白身影负手立于院中，低首望着拱桥下那一道穿院而过的细流，静默无语。

    昔日里清幽却不失华贵的丞相府，却在一日之内连遭重创，即便是这奢华的芙蓉园亦未能幸免。

    萍夫人因雨兮亡故，郁结瘀滞，眼下已有些疯癫之态，若非雪夫人母女守在这芙蓉园照看着，只怕那些势利的侍从们早已弃她不顾，溜之大吉了。

    常言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姜府已不复往昔，自然门可罗雀。即使逝去之人曾贵为太子正妃，也只是曾经。听闻消息之人何止他轩辕清，可来府中探望姜承泽一家的却只有他一人。

    便是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与墨儿共白首的秦王殿下，也不过遣了自己的贴身内侍过来，说了几句宽慰话便匆匆走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四弟心中是否真有墨儿？自己当日之让可否值得？眼下见雨墨瘦弱的身影来回奔波，为姜承泽熬药喂药，他的心头抑不住的酸楚，心疼。

    适才进府时，闻竹影提起雨墨原本身子就不爽利，午间才服了药歇下。不想黄昏时又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姜承泽昏迷不醒，萍夫人疯疯癫癫语不成句，侍从们也都走的差不多了，整个姜府只余雪夫人尚勉力支撑，若非还有几个贴身影卫与侍女相助，今日之事只怕便要将他们一家彻底压垮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弗如奴婢留下帮衬雨墨小姐，殿下您先回府歇息吧！”来人正是他的贴身侍女红儿，此间正端着一盆清水站在廊下，轻声提醒着他。

    轩辕清回身淡淡看她一眼，不及回话，却见她身后的房门应声而开，姜雨墨一脸倦色自房中缓缓走了出来。

    未作他想，只是心疼她拖着病体还需照顾旁人，便脚尖一抬借着身旁芙蓉树的力道，一跃来到她的身边，拂袖扶上她瘦弱的肩膀，柔声唤道：“丫头……”

    雨墨面色泛白，额间鬓角皆是汗珠，忙碌了一晚上，所幸父亲与大娘身子都无大碍，她才得了片刻清闲出来透透气。

    抬眸望着面前的男子，是他！为何是他？这个清俊如玉的男子，总在她最落寞，最无助的时刻出现。她自诩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可面对今日这连番变故，依然是悲恸不堪，心力交瘁。家道落寞暂且不提，只是雨兮是她唯一的妹妹，虽非同胞，却也同是姜家骨血。自己于昏睡间被人唤醒时，尚不知她已走了绝路，直到芙蓉园中传来萍夫人疯癫的消息，她才从娘亲口中得知这噩耗。

    彼时，竹影正将昏迷不醒的父亲自府外送回。

    她尚来不及悲伤，已被忙碌纷乱的琐事搅得疲惫不已。

    方才忙着给父亲熬药，竟没察觉一直在身旁搭手的侍女并非姜府中人，眼下借着月色细细一看，端着水盆缓步进屋的人正是瑞王的贴身侍女红儿。

    黑眸流转，心中满满都是感激，素手触及他的手腕，脚步微微踉跄，幸而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谢谢……”雨墨这句道谢实则出自真心，可瑞王闻言后眉宇间的忧思竟又重了些。

    扶着她倚栏而坐，话语轻柔，却叫她心中一怔，“丫头何时开始与我也这般生疏客气了？”她侧首淡淡望他，内心说不出的怅然无奈。

    历经这般变故，她心中只盼从此后爹娘身体康健，平平安安度过余生，至于那些儿女情长之事，已再不敢存一丝奢望。

    “清哥哥莫怪！非是墨儿矫情，只是人情冷暖自知，今日姜府落难，旁人都生怕沾染了晦气，无不多得远远的，就连……”就连她的秦王殿下亦是如此，雨墨一念至此，心间微疼，旋即起身冲着瑞王微微施礼，“墨儿替爹娘谢过瑞王殿下的照拂！只是……”略微一顿，抬眸看着他，“只是姜府如今不比往昔，家父罪臣之身不日就将启程返乡，万不敢在此时再拖累了清哥哥！若坏了哥哥多年清誉，墨儿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