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那人垂下眼眸不再说话,睫毛投下的阴影,展示了它主人此时此刻不怎么愉快的心情。

    宛易逢裹了裹柳明辞带给他的外套,坐在了那张小案对面的蒲团上,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开吃。

    “之前喝我的豆粥时还那么防备,怎么现在倒是不在意起来了。”

    “您没看出来我是在自暴自弃吗?”这一觉醒来举目无亲不说,自己这身子还是个病秧子,走一步恨不得晃三晃,于是宛易逢干脆就放弃了,毕竟这个小身板不用给她下药,她自己都能倒。

    柳明辞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于是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宛易逢点点头:“味道不错,哪买的。”

    “我做的。”他还有点小得意。

    “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啊,大人。”她话是这么说,但是表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显然我们的一心沉浸于公务的宛易逢宛大人并不领他的情:“您不是说这之后的事情交给您吗?你还有时间做这个?”

    “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称我为大人,在下有名字。”

    “在下升斗小民不敢直呼大人名讳。”言语倒是谦虚得很,但是这语气怎么听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名单上的宾客我已经调查清楚,那些人都是黄言贞来到琴水之后所结识的,唯一一个不是这种情况的,是他特地从京城那边请来的戏班子。”

    “什么戏班子?”

    “云清班。”

    听到这里的宛易逢拇指与食指交叉,这是她思考时的常用动作,柳明辞瞄了一眼她的手指,垂下眼眸没作声。

    “皇城脚下最有名的戏班子,还经常给太后唱过戏的戏班子……”宛易逢抬头缓缓看向对面,“那究竟的是承了多大的情,才会答应来给琴水县的一个小县令纳妾的时候唱戏。”

    “你怀疑这个戏班子有问题?”

    “难道不是大人您怀疑吗?”

    “什么?”

    宛易逢勾起嘴角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你若是不怀疑,为什么要和我提起这个呢?”

    柳明辞端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滞:“姑娘这话听起来像是我谋图不轨一样。”

    “谋图不轨不至于,别有用心倒是大差不差。”

    他放下茶杯:“看起来你心有不满。”

    “因为很被动啊,大人。”从他和柳明辞相遇以来,看似是她一步步找到线索往前推进,其实一直是他在有意引导。而如果当初不和他走,等待着她的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说,给他设局的人没有料想到柳明辞这个变数,或者说对方也并没有预料到柳明辞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想想柳明辞身后的人,再想想自己身后的人,宛易逢冷哼一声:“被人算计得太多从来不是一件事情,有些事情我可以装聋作哑,有些事情我也可以不过问,但是总这么绕我,总得给出点诚意吧,你说是不是啊柳明辞。”

    她倒是叫了对方的名字,但是很明显,这种结果并不是对方想要的。

    柳明辞半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宛易逢:“我接到消息,琴水县的黄言贞黄县令手上有一个账本,很重要。”

    “有多重要?”

    “那个账本上记载的东西可以震动朝野。”

    “别闹了,一个账本完全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那东西我现场就可以给你伪造一个,完全不能当证据用。”

    “但是那东西可以用来作为重新洗牌的开局。”

    听到这里的宛易逢微微一愣,然后眯起了眼睛,这哪是在找什么账本啊。

    这是搁这儿进货砍头名单来了。

    “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

    “当然是为账本而去。”

    宛易逢将身体缓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自然是因为账本而去,但也不只是因为账本吧。”

    “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恕在下无可奉告,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你我都非常清楚,空口无凭一句保证,其实什么都保证不了。”

    “那要看是谁。”柳明辞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宛易逢。

    话说到这里,再继续纠缠也没什么用,宛易逢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换上了一开始假模假样的笑脸:“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怎么如此岸然?”

    她倒是先倒打一耙来了。

    柳明辞并没有对她的突然变脸表示心生不满,他盯着宛易逢看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

    “自他在这里和他遇到以来,怎么印象当中他总是在叹气?”宛易逢暗自想着。

    柳明辞抬头望了望天,于是起身来到了宛易逢的身边,他向她伸出手。如薄纱的云识趣儿地从月亮旁抽身离去,月光轻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修长的手中犹如鞠了一捧月光递到了宛易逢的面前,此时白玉兰的香气溢满了他的衣衫。

    夜半,钟声响,惊残梦。

    宛易逢其实并不想借助他人的力量站起来,但是现在她靠自己恐怕是站不起来,无奈她只能搭上柳明辞的手。

    “多谢大……”

    “怎么了?”面对微微愣住的宛易逢柳明辞问道。

    “不,没什么,劳烦大人送我回房间吧。”

    对方的手很温暖,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手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如脂玉般细腻,而是有些粗糙。虽说世家子弟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因为常年骑射,所以手上有茧并不罕见。

    不过柳明辞的手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常年骑射的手上的茧是固定的,但是柳明辞手上的不是。那茧有薄有厚,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让人完全猜不出他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或许,我对他一开始的推测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宛易逢看着柳明辞的侧颜沉思着。

    柳明辞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预张口,但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没有询问对方心事的勇气。

    第二天清晨当柳明辞敲开了宛易逢的房间时,发现她正一手拿着剪刀一边看着镜子。

    “你,做什么呢?”

    “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我在剪头发。”

    “好好的为什么要剪头发?”

    “太长了,打理不方便。”方不渝的头发已经过了腰,此人头发浓密,每次出门想要把头发梳好,着实是一件费时间的事情,再加之自己常年流落在西域外,根本没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头发如何。所以自己原本的头发其实并不长,而且经常裹一个头巾就了事。只有每逢进宫的时候,她才会把头发梳成女子样式。

    柳明辞赶忙上前阻拦:“一气儿剪那么多头发你是要出家吗?”

    “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心向佛门动不动就要出家。”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您这事儿几乎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

    坊间传言柳明辞心向佛门,所以无意于男女之事,因而无论是通房还是姬妾、他人赠的美人他通通不要。大众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几年前皇帝有意要给柳明辞赐婚,而且对象是我朝长公主。估计是想要亲上加亲,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柳明辞听完皇帝的暗示以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不过就是当天晚上就收拾包袱,说自己已经看破红尘,要上白云寺出家。

    气得一向婉顺的皇后,当天清晨就杀进了皇帝的寝殿。

    据说人是皇上身边的常青树——吕公公,亲自从白云寺迎回来的。

    自那以后,只要皇帝稍微有给柳明辞赐婚的意向,他就上疏奏请皇上说要辞官出家,一要赐婚他就说要出家,一要赐婚他就说要出家。他出家方丈就得在门口去迎接他,最后一来二去,他还真的跟方丈成了知心好友。

    到后来皇帝都觉得此人在吓唬他,有一回据说圣旨都拟好了。结果那人真的剃度去了,要不是吕公公来得及时,戒疤都点上了。根据宫里嬷嬷的描述,当时皇后看到柳明辞的样子以后,当场就晕了过去,皇帝来安抚的时候还和对方吵了架。

    不过这样闹了一通的好处是,自此皇帝再也没有给柳明辞赐婚,毕竟从身份上来讲,他还是柳明辞的继父。人家的孩子你不仅没给好好养,反而还弄到寺庙里去了,虽说柳明辞是自愿的,但从结果看,怎么看都像你这继父皇帝小气容不下小小的继子,逼着人家的儿子出家。

    于是坊间就有了柳明辞一心向佛,不近女色的传闻。

    直到现在回忆起那阵子柳明辞顶着光头办公出门的样子,她都想特别想笑。

    “想起什么事了,忍笑忍得这么辛苦,嗯?”他站在宛易逢的身后,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头发捋至耳后,轻声问道。

    宛易逢因为呼在耳后的热气与声音,而瑟缩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向前倾转移话题:“您这是打算干什么?”

    柳明辞翻了翻宛易逢面前的柜子说道:“我记得是在这儿……”

    “什么?”

    “剪刀。”柳明辞将剪刀放在宛易逢的眼前,“剪头发用的剪刀和普通的剪刀不一样,要不然要篦头师傅干什么呢?”

    “你还会剪头发?等等,应该不会是想要给我剪头发吧?”

    “放心,我剪得很快,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梳的发髻?”

    “你还会梳女子发髻?”

    “会的不多,大概也就三十几样。”

    “你究竟从哪里学的这些?”就连她自己也只会几样女官常见的样式。

    柳明辞微微一笑:“顺其自然。”

    宛易逢看着铜镜里男子忙碌的身影,心想如果没有人说的话,谁会能想到这是我朝当今最受盛宠的皇亲国戚呢,这手法说是专业干这个的也不为过吧。宛易逢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这人在进宫之前,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前,究竟在干什么呢?

    关于柳明辞之前的生活,说法有很多种。有人说他之前一直被藏在宫里,也有人说他们娘俩被皇帝宫外金屋藏娇,目前看来最靠谱的是,他之前一直和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后来他所在的地方开始流行起了瘟疫,于是他们就投靠到了皇帝的羽翼之下。看似没有什么问题的,这里面最大的漏洞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和柳明辞相差十一岁,也是皇后所出。

    柳明辞和皇后是在柳明辞十七岁那年才进的宫,六皇子是在柳明辞十一岁那年也就是进宫六年前出生的,但是他的父亲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才离开。也就是说,在柳明辞父亲还活着的情况下,皇帝和皇后就一直有联系。六皇子是皇帝的儿子毋庸置疑,因为六皇子的样貌是你光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谁的种的程度,据当时皇帝的乳母回忆说以为自己是看到了陛下的小时候。

    但是柳明辞不是,他长得像皇后,和皇上一点也不像,而且皇后也亲口承认了,他是柳家的长子。

    宛易逢和这位侯爷的交集不多,虽然之前对于他的身世有过种种疑惑,但是都因为和自己的公务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也没有仔细地去思考梳理,但现在仔细想想,如果皇帝和皇后,在皇后还是柳夫人时就暗通款曲,那么柳明辞,真的是柳家的孩子吗?

    究竟哪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孩子,无论从皇帝的角度还是从柳明辞生父的角度看这都是相当离谱的一件事。

    宛易逢在那里不着边际的地七想八想,柳明辞瞄了一眼镜子看她眼珠子乱转,于是问道:“你又在那攒什么活呢”

    “你干脆问我是不是又在那憋什么坏不就得了?”

    “我哪敢啊。”

    “哎哟喂,这话说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开始聊上了,两天前的宛易逢做梦也没有料到,仅仅两天的时间,他居然可以和柳明辞相谈甚欢。

    但这份闲适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大人,”这时有人前来禀报,“有人举报,说案发当晚,他看见有人意图加害县令。”

    “传。”柳明辞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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