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交

    宁展看向姐弟二人。

    以宁木着脸起身。以墨犹豫少顷,终究点头应许了来客的探视。

    宁展吩咐外边引客中堂稍坐、看茶招待,复对二人道:“你们且宽心叙旧,我去会会这位承仁君。”

    若说墨珩是王室纨绔的典型,传闻中的景以承相当于师从墨珩的门徒,镇日没个正形。

    然君子各有所长,纨绔亦各有所好。墨珩是骄奢淫逸、“门客”众多的花太岁,景以承则是玩物丧志、不尊师道的土阔佬。

    两人皆因此习气止步少君,迟迟无法触及墨川、景安世子之位。

    宁展和景以承交集甚浅,种种关乎他的诨号、情性等,多自坊间所得,也从以宁那处听过此人些许劣迹丑行。因为受景以承百般漠视的老师,正是以墨。

    简言之,景以承是以家姐弟避之不及的一号人物。

    宁展将将步入中堂,便瞧见一袭鹅黄长衫,小冠束发,通身除却腰牌和囊袋,再无配饰,可说周正文雅。

    这人两手托着茶盏不饮,正襟危坐,神色稍显局促。

    他是昏头了,还是眼晕了?宁展怀疑自己,没敢上前认。

    宁展游移不决间,对方搁下茶盏站起,率先抬手长揖,向宁展拜道:“公子想必便是贵宅家主,失敬,失敬。鄙人景以承,今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望公子见谅。”

    谁?

    适才道来客衣着寻常,宁展料想景以承今日该是比以往低调些,却没想会是这么一副文绉绉的装扮,委实难以置信。可此人若不是传闻中的土阔佬,两侧侍候的布衣仆从更不可能是了。

    宁展未应,景以承倒是自来相熟,径直扶住了宁展手臂,郑重其辞:“鄙人听闻,是公子亲身走险,率众登了阴山寻回神医,真真是我们景安的大恩人。不知恩公尊姓?可否容许景某移步房中,代大伙儿探望墨郎中安好?”

    宁展客气地拍了拍景以承右肩,顺势将其引回椅侧,安慰人入了座。

    他端着嘉宁大殿下的翩翩之态,平和道:“免贵姓元,景公子所言一事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也不必忧心,墨郎中已无大碍,只不知是否有余力出面会客。”

    “此话当真?”景以承登时睁大双眼。

    宁展窃喜,只以为这难缠的主儿听他一面之辞便就此打消主意,预备摆道回府了,于是颔首默认。他抬手要送客,不意对方蓦地起身,似是费了吃奶的劲按定他肩头。

    “公子姓元?”景以承晃着宁展的肩,“汴亭元氏的元?”

    宁展警惕地开口:“嗯......”

    “上邪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元家世代书香、门下群贤毕集,鄙人是早有耳闻的。若有幸结识元兄,景某定能日就月将、学有所成,今后效力民生、鞠躬尽瘁。还望元兄勿嫌鄙人天资不足,”景以承激动道,“给景某一个机会!”

    ......嗯?

    宁展算是见识到景以承言出必惊的本事了,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谁料这景阔佬是盯上了元氏早已不比往昔的清名,说什么也要请他入宫喝茶,死活不肯罢手。

    宁展脸上挂笑,手上暗暗推脱。

    二位公子哥驴子拉磨般的戏码逗得墙角那位前俯后合。

    宁佳与偷着乐了半晌,到底没藏住声儿,捧腹而出。

    两人动作一停,循声探去。

    宁佳与束衣修身,右手掩口胡卢,左手托着吃剩半盏的含桃冰酪,肘子又忙着去按笑得几至发颤的小腹。如此,既没了放达不羁,又称不上忸怩腼腆,整个人矛盾一体。

    好一阵,她才迎着两束灼灼目光,勉强正色道:“二位见笑了。”

    “不过,这位元——”宁佳与鬼头鬼脑,打量宁展,“公子?还真是德才兼备、善与人交啊。不论男女老少,皆视您为良师益友呢。”

    宁展握紧拳头,隐忍道:“你放......”

    “放什么?”宁佳与不怀好意地笑,“放哪儿?”

    宁展别过脸去,没让景以承瞧见火气,切齿道:“与姑娘放心,元某必当不忘旧故,事事,念、着、你、的。”

    宁佳与随手搁下冰酪,道:“那感情好——”

    “承仁君。”以宁纵步而来,打断道,“家姊有请。”

    三人齐齐敛息,紧随以宁往厢房去。

    家姊,是指墨郎中?可她日前看到的墨郎中,分明是公子家装束。况且,一个貌似姓以,一个姓墨,怎的就成了一家人?宁佳与边走,边盯着自己靴面的泥点子寻思。

    宁展冷不丁驻足,蹑影追风似的宁佳与迎头撞上他背脊。

    宁展回首低斥:“人家请承仁君,你跟过来作甚?”

    宁佳与不揪不睬,捂着脑门绕道。然而宁展横拦竖挡,硬是将她堵在原处。

    “墨郎中不认得我,就是想请,也没法请呀。我若不去,人家又从何认识我呢?再者说,墨郎中请与不请,也不由元、公、子,”宁佳与煞有介事,“来管。”

    宁展毫不听她诡辩,仿若佛像立地,面不改色地坐视居心不净之人寸步难行。

    “喔唷!这不是柳姑娘吗,”宁佳与说着便向宁展身后作揖,“在下有礼了。”

    宁展闻言蹙眉,侧首只见身后空无一人,面前随即闪过虚影。

    就说那累教不改的野狐狸缘何执起礼了!宁展悻悻,一时不知放跑的是狐狸还是泥鱼儿。

    宁展赶到厢房,以宁正扶起以墨,景以承和宁佳与距床榻甚远。

    宁佳与同以墨不熟,疏远些无可厚非,可这宣称到此探望故人的承仁君却是为哪般?

    “近来因我一人之私,劳大家费心伤神了。以墨在此谢过关照,也给大家赔个不是。”以墨颔首俯身,慢声细语,“终归是我没能将个人恩怨善处,引得人荒马乱,抱歉。”

    话音即落,景以承忙道:“哪里哪里,墨郎中言重了。若非您悬壶济世、广收门徒,这偌大景安如何能够消解兵灾、面貌一新?臣民们日日感念以氏再生之德,是以听闻您获救,无不快慰,又担心扰您养息,故由景某独自前来,代众探访。”

    景以承一番话累累如珠,生怕自己未能一气言明来意,被人撵出门去。

    他接着添补:“此事究其根本,实是咱们景安防守不济,我也难辞其咎,竟让人万目睽睽之下将墨姐姐劫了去。待我随元公子学成归来,必会向父王献上新修景安典章的万全良策。”

    ......

    原先几人权当他是没头没脑地搅浑水,便任由这位景安二殿下胡诌八扯,岂料一发不可收拾。现下不只宁展,可谓四座皆惊。

    以宁惊他过去四年对阿姊不闻不问,怎的还有脸再唤以墨一声姐姐。

    以墨惊阔别数载,执迷不悟的学生忽然情愿收敛心性、从师修学,且胸中保怀四方大志。

    宁展则惊这流连赌场的阔佬儿,往后莫不是真要如牛皮糖一般跟着自己?

    宁佳与却是惊于坊间无不知其乃男儿身的墨郎中,竟真是位姑娘。

    “——你?”

    以宁猝然健步驰突,冲向景以承,脸色森冷非常。他猛提臂拽起景以承的前襟,逮耗子一样将人拎至墙角。

    “你这不识好歹的,再不准这般唤我阿姊。你不配。”

    景以承近年来的确杜门不出、销声匿迹,却不是荒度年华,亦不曾怠慢以墨昔年倾注心血为他拟定的课业。怎奈他出关时,以墨已挂冠而去,他身为以氏首位外传弟子,如何朝夕不倦,也无处与人说道了。

    洗心革面久已的景以承想叫屈,出口却成了磕磕巴巴的斗嘴:“可你、你这时常不知归乡探视胞姐的小弟,较、较本君而言,又好到哪儿去?!”

    “阿宁......”以墨道,“不得对承仁君无礼。”

    以宁不情不愿放下景以承,随手将人衣襟拍齐整,引得景以承一阵猛咳。

    不待景以承缓过气儿来,以墨紧着道:“依承仁君所言,若民女于景安真有一得之功,那么向以氏施以援手的救命恩人——元氏,更该尊为元勋。以家蒙恩,世代守护元氏子孙相报,阿宁护卫嘉宁大殿下,责有攸归。他不若承仁君此前诸般清闲,抽不出空来探视民女,正说明他有担当、大无私。

    “他哪里不好?”

    景以承闭关时反复啃过许多典籍,史书也不例外。景安、以氏、元氏的沿革,他自不陌生,此刻却被墨郎中一席话噎得语塞。

    -

    琛惠二十一年,坊间喜讯风传,道墨川将门韩氏出了位文经武略的探花郎,此人名为韩宋。

    琛惠二十二年,“凭韩宋走笔成章、用兵如神云云通才,徉王一力保举韩宋兼任太师、元帅两大要职,反心昭昭”的传闻流散至七州各处。琛惠帝诏谕其余六州未雨绸缪,整军经武。

    彼时的墨川徉王本就对琛惠帝积怨已久,得闻此讯,应时调兵遣将,却未即刻出师。延滞数月,待到琛惠二十三年春,方才大举挥兵,攻入嘉宁城。

    墨川与嘉宁原有直行通途,然战火连天、兵连祸结,双方连年厮杀,不免波及两州另一通道上的交汇地界——景州。

    累世学医、务农的景州散兵力不能支,景州至此沦陷,景安王城尤为惨烈。

    以氏医术誉满天下,医馆遍布四方,救死扶危,却是一脉相承,秘不外宣。因此,面对满城碎瓦颓垣,及与日翻升的伤亡,莫说神医,纵使天仙下凡也有心无力。

    以氏家主万念俱灰之际,恰逢赶车途经景安的元家小娘子。

    元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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