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

    “香樟苟延残息。后来,被那七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毁了?”宁佳与道出今日最后一问,也得到了答案。

    她话音未落,楚珂身后的雀尾徐徐显现。

    藏了十天的纸没能包住火,楚珂心道——好像失败了,卫子昀。

    “多谢,楚珂姑娘。”宁佳与颔首,而后抽扇起身,走向宁展。她不忍再看瘫坐原地的楚珂,遂扯动宁展的袖袍,轻声道:“走罢。”

    宁展本一心端量楚珂的反应,不想宁佳与忽又靠近。廊上火把暗了,他方才想起应声:“好。”

    两人走出大狱并未草草离开,而是由司狱一路领向大理寺卿的文房。

    秉承“恩师知晓后定会有所嘉许”的信念,小司狱自作主张开了文房铜锁,还领到了令人又惊又喜的赏钱,说是犒劳他恪尽职守,下回还寻他引路!

    捧着比他仨月俸银还多的赏钱,小司狱笑开了花,手上拜着,嘴里谢着,心中还想诸如此般的大善人可否多来几位?

    司狱临走前替两位贵人亮好了灯烛,甚且连寺卿大人珍藏在案的名贵熏香都给他们点了两炉子。

    只是这逐渐浓郁的香泽,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之意。

    两人察觉不妙,各自揉了揉鼻尖,仿若能将那意味不明的香泽抹去。

    “咳......”宁展手中理着农夫斗杀案的供词,故作泰然,“看来对于案发前昔的事,并无一人愿意交代,包括集镇的乡民。”

    宁佳与闻言忆起晚间陈氏夫妇漏洞百出的口述,忍俊不禁:“陈伯伯他们不是说了嘛,先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再是‘酒家中并无旁人’。嗤......酒家掌柜尚不省人事,在地里干活的他们又从何得知。”

    见她好容易能松快一会儿,宁展抿了抿嘴,将那句“酒家里亦有你的青哥哥在场”咽回肚子里。

    青竹阁众人虽比不得听雪阁步履如影,但快在通风报信之迅速。

    个中细节,旁人不清楚,宁展却清楚。

    案发当日,城中的青竹隐士赶到步溪集镇时,恰逢步千弈自酒馆二层悄然离去。待他们扮作看客入店,即见掌柜早已晕厥倒地,卫子昀手握的刀犹在淌血。

    集镇地广人稀,直至青竹隐士撤退,立于酒家数十步开外处尖叫的乡民也仅寥寥二三。

    除步千弈外,还真教陈氏蒙准了,其间的确再无旁人入店。

    此后,田陌与城街的百步里巷由赶来的巡卫及时围起。便是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骇人故事,亦未曾提及七位公子的身份。

    依着乡民的供词和说法,本不该知晓那“锦衣华服”才是。

    宁展低下头,平和道:“嗯,证明他们先前便见过那七位墨川大家的公子。”

    “元公子以为,这两拨人是何时打的照面?”言语间,宁佳与不禁想起那株命若悬丝的枯树。

    假使不出意外,卫子昀家中那株移栽的香樟,大抵还能靠着他各式各样的补救法子再活个三年五载。而宁佳与一番试探,却发现此树竟不如无根木雕有活力,十有八九任人以外力狠狠摧残过。

    “当日。”宁展抬眸,正色道,“那七人抵达步溪集镇的当日。想必闹出了不小动静,故邻舍瞩目。”

    卫子昀前夕行事不管不顾,自没有向上呈请,青竹阁并不知那群贵公子何时到了步溪集镇。

    宁展如此笃定,是深知所有乘船偷渡步溪之人,皆活不过第二天。

    纵哪位身居高座者偷渡上了集镇,亦是死路一条。

    青竹阁早已因此折损两员大将。

    此番就算卫子昀不动手,听雪阁也不会留这七位公子哥的命。因而宁展听闻步千弈曾在集镇酒家露面时完全不诧异,但步千弈行事,不会做得像卫子昀那般惹人眼球。

    “那株香樟被人伤得不轻。”宁佳与道。

    “确实。其长势已毁,”宁展若有所思,“枝叶及树皮一应是后来糊上去的。”

    那般行径,既不是热心好客的乡民,不是养树护树的卫子昀,更不是竭力伪饰后仍然为之动容的楚珂,多半就是大摇大摆闯民舍,闹得左邻右舍众目共睹的锦衣华服了。

    这本是宁佳与一己猜想,但楚珂的沉默和雀尾给了她肯定。

    “当日景况,许是墨川那几位闯了卫子昀的屋子闹事,惹得陈氏夫妇注意?”宁展看似提问,实则博人同情。

    宁佳与并未留神听宁展的别有用心,只点头认可他的说法,轻轻打着扇子扇凉,闭目不语。

    瞧她久不作声,宁展暗自推敲起她的神情,却因宁佳与阖了眼,竟让人一时无处探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入城以后,宁展端着这烫手非常的案子,时刻绷着根短弦。

    奈何文房中挥之不去的香泽似乎浸软了心弦,搅得他意乱如麻,恍惚道:“小与,你说他们情愿替卫子昀抱不平,又为何不肯供出那七人闹事之举?”

    如此人证、物证俱在,若是乡民们照实交代,岂不恰好为大伙口中老实本分的卫子昀正名,从而替他争取一线辩白之机吗?

    宁佳与视线复明,看向宁展的眼神中掠过些许疑惑,显然没料到老谋深算的嘉宁世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随宁展目光寻去,方才了然。

    原是那乱人心神的熏香所致。

    “大抵,是因着彼时屋内只楚珂姑娘一人。若卫子昀尚在,几个富家子怎会是暗阁隐士的对手?”宁佳与含蓄道,“又如何能越过他毁了香樟树?”

    说罢,她将折扇递与宁展。

    宁展一愣,道:“......对啊,我竟昏了头了。”

    正因屋中唯有楚珂一人,乡民们才齐心将此事瞒了下来。步溪虽不讲求嘉宁那些老套子,但姑娘家的清白,当由她自己说了算。

    “不过......”宁展略显防备地挪开面前的银骨扇,生怕宁佳与那一击送人上路的飞针扎到自己脑袋上,“你这是何意?”

    宁佳与理解他的顾虑,十分无辜:“借你用啊......去去熏香的味。”

    宁展自知被她看穿了适间魂不守舍的心思,矢口否认:“熏香而已,何须避讳。”

    他极不自然地摘了少君腰牌,不意右手探入左侧胸袋摸索了半晌衣料,也未能将腰牌成功收入内里。

    今番与步溪世子、大理寺卿面晤,宁展身为嘉宁名声在外的世子,断不能轻装简冠,以免怠慢。

    而他南下本是私行,压根没预备会见达官显贵的正经衣冠。好在宁馨临了塞来几套上街顺带替他置办的新衣,外观倒是大气典雅,像那么回事。

    可宁展哪料小妹一心扑在自个儿的霓裳羽衣上,无暇顾及兄长的宽袍是否制有最基础的内袋。

    眼下看来,那几身袍子还真是郡主殿下捎带手给他挑的。绣工、面料、印染貌似样样上乘,其实敷衍至极。

    宁佳与赶紧掩口,压着声儿道:“元公子的衣裳......与你不甚相熟啊。”

    见宁展脸色不妙,她当即指向宁展腰间日日佩着的桃粉色,好心建议:“我看这腰牌也不大,暂且放那茄袋里呗。”

    “不妥。腰牌虽不大,坠着重得很。若是我的......”宁展挡住茄袋,煞有介事道,“给坠丢了,谁来赔?”

    “那你一开始把腰牌藏哪儿了?”宁佳与十分不解,复想起宁展先前取腰牌时特意避着她去了别处。她看向对方小腹,狐疑道:“总不能......”

    宁佳与不敢细想,唯恐自己吐在寺卿大人的几案上。

    “你放——”宁展几欲发作,转而念及自己才道过歉,又改口:“放哪儿都不可能放肚子里!”

    宁佳与半信半疑,捂着肚子忍笑,含糊应付他一声。

    宁展思来想去气不过,于是夺下银骨扇,自己不扇,亦不让旁人凉快。

    他审视着弯腰捧腹的宁佳与,故作严肃道:“你怎的确定楚珂化了形?”

    宁佳与顺着胸腔平复,如是道:“她若不曾化形,又如何扯下那满地沾血带肉的翎羽。”

    “她竟是生扯下来的?”宁展不禁蹙眉。

    那般惨状,他还以为步溪大理寺终于不堪墨川威压,私自用了刑。

    通察人心的狐仙立马戳穿宁展:“对啊。有青哥哥盯着,步溪大理寺从不屈打成招。”

    “你这是什么话。”宁展有些不悦,“嘉宁大理寺就屈打成招了?”

    意思嘉宁世子比不得步溪世子宽仁了?

    离了折扇的宁佳与也被满屋的熏香弄得没脾气,无心与人接着吵嘴。

    她猛晃几下脑袋,振作道:“那铜盒里的翎羽,瞧着像用剪子修下来的。故而干净齐整,不曾染血。”

    “你询问楚珂时,她那反应认了香樟树正是卫子昀为她而栽。二人似乎确如承仁君所言,”宁展犹豫道,“是友非敌......”

    宁佳与颔首称是:“且楚珂尤其信任卫子昀。银喉长尾山雀身形娇小,单凭两只脚跑得极慢,如自断翎羽,连飞的优势也没了。她当初那般负伤,按说不会想再让自己处于劣势。那满满一盒子埋在香樟树下,或是卫子昀所为。”

    宁展赞同宁佳与的推断,但仍有困惑:“他事事善待楚珂,又缘何修人家的翎羽?如此,岂不是令楚珂难以展翅高飞。”

    宁佳与被问住了。

    她深知暗阁隐士的手腕,人前披着假皮伪面埋伏上十几二十载也不足为奇。

    众人口中所述的卫氏固然真假参半,兴许他杀人如草是真,老实本分亦是真。依宁佳与直觉而言,卫子昀可以是任何人,却不会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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