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

    “殿下,草民这条命,本该如此。”

    刀鞘“喀啦”响了几声,卫子昀似乎从里面摸出什么,迅速塞入宁展左手掌心。他笑着将宁展的掌卷成实拳,又唐突地拍了拍拳眼。

    “这条命,死得值。”

    宁展作劲捻几下手心的物什,拉着卫子昀转身。二人面向方桌,与宁佳与、景以承对坐。

    他拇指屈向掌内,掖着纸条,为卫子昀抬手引见:“这位是景安承仁君,景以承。这位是......步溪人氏宁佳与,与姑娘。”

    卫子昀正要一一拜过,却见宁展赫然抬起两指,竟将字条隔空飞向对面的姑娘。再瞧姑娘随手晃过空中,不声不响地接了。

    须臾之间,掌阁就这么把他拼命保下的东西拱手让人了?

    卫子昀兀自闭了嘴,直勾勾审视那位既是步溪人氏,又莫名姓宁的可疑女子。他此时的脸色,堪比以宁平日见了景以承,即是难以遮掩的不解。

    宁佳与完全没看清宁展给她抛的东西,下意识便出手收住,藏了起来。

    她倒是不介意卫子昀的目光,只挥起已然空荡荡的右手,客气道:“你好?”

    景以承与近乎面目全非的卫子昀劈脸相对,哪里有胆子先起话头。这会儿宁佳与先开口,他才跟上两声问候。

    卫子昀抱拳向二人回礼,神色相当复杂。

    “殿下,这位......”他侧向宁展,谨慎问,“与姑娘?可是世子妃?”

    除此之外,卫子昀再想不出掌阁如此行事的由头了。

    话音落定,三人的身形无不僵硬,脸上却是个顶个的精彩。

    宁展若有若无地瞟一眼宁佳与,揶揄道:“七州三位世子,不知卫兄意下所指,谁是谁‘妃’呢?”

    卫子昀脱口而出:“自是——”

    嘉宁世子、嘉宁妃。

    话到嘴边,卫子昀忽觉不妥,麻利改了口。

    “自是草民多嘴多舌了。近来在这鬼地方,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嘴上没了把门儿。”他拱手给宁佳与和景以承赔罪,“两位莫怪。”

    “不碍事。”宁佳与将火折子往桌案中心移,让每个人的一颦一笑更加明晰,“当务之急,还是请卫公子谈谈楚珂姑娘罢。”

    卫子昀面对掌阁及同僚向来谦诚,然涉及楚珂,他便如宁展所斥那般,屡屡瞒而不报。事已至此,他若还不能给青竹阁一个交代,恐抱憾终天。

    “殿下,您可知那群世家子弟,连年以何为乐?”卫子昀正色道。

    宁展眼放七州,耳通八方,当然知道。

    但此事,可以从任何人口中道来,唯独不能与跟墨川暗暗较劲的嘉宁沾上丁点儿干系。宁展若无一举扳倒墨川的力量轻易出手,牵累之人何止二三。

    “是焚林捕猎。”

    卫子昀自问自答。

    “步溪境外,兽类一旦落入他们手中,什的圈养虐打、供人玩弄,不过冰山一角。而今人死了,世家大族不会轻易放过涉事凶犯。”

    “楚珂。”他凝视着中央的光焰,斩钉截铁,“就是被我这个凶犯囚禁多年的小鸟儿。我辛辛苦苦养大的,旁人要抢,我不高兴。”

    卫子昀看似直白,实则言语含蓄。在座都是聪明人,将个中避重就轻的回护意味体会得很彻底。

    景以承不敢插嘴,早早捏住狼毫“唰唰唰”记起来,宁佳与和宁展对此见怪不怪。

    “这案子事出有因,倘卫公子愿将供状添补完整,兴许能酌情减罪。”

    宁佳与明白宁展救人心切,试图说服卫子昀如实为自己的罪名申辩。

    “楚珂出身不凡,来日自有步溪王室保她一世无忧,你大可安心。”

    卫子昀原以为此女或有过人之处,时下听了这一席在他看来完全自以为是的说词,难免怒道:“姑娘知道那群世家公子猎的是何物?都是未及化形的步溪幼兽!换言之,是活生生的人!真如你所言,为何过去不见待众生一视同仁的步溪王室有所作为?难道出身平凡,就合该为全大局任由权贵迫害吗!”

    步溪为七州和睦尚且对此等恶行视若无睹,那所谓不凡的出身,能保全楚珂到几时?

    卫子昀不信步溪,更不信宁佳与。

    宁佳与并不恼,反问道:“卫公子怎知王室无所作为?”

    她见卫子昀眼里满是感愤,缄口不语,似乎在等着听她的“笑话”。

    宁佳与却面色温和,接着解释:“此事由外州人大义揭露,我猜,步溪王室要顺水推舟,明令严惩恶行。这般,卫公子便是步溪的恩人。步溪臣民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再难过,包括楚珂姑娘。”

    “是吗,那最好。”卫子昀敷衍道,“但愿王室莫要浪费了草民这条小命。”

    今番步溪未耗一兵一器,即可借着农夫斗杀案的风,正中墨川大家要害。且到头来,站在对立面的冤家仍是嘉宁与墨川,步溪这碗水夹在其间反愈发稳当。

    此事若成,不仅卫子昀算得上步溪的恩人,青竹阁亦能在步溪王室那儿记上一功。

    对嘉宁世子来说,眼下这块步州令就悬在刑场的鬼头尖刀之上。

    宁佳与无意取卫子昀的命,甚至望其凭功抵过,步溪王室却没有这个意思。是以须得他松口,让卫子昀人头点地,难以触及的大州敬令方手到拈来。

    然于青竹掌阁而言,他费尽心思安入步溪的棋,不仅被步千弈将计就计化为己用,连这棋子最后的去留也因此被旁人捏在手里。

    青竹阁所有人的命都是他买来的,正如卫子昀所言——这条命本该如此。此际,宁展大可舍车保帅,但他不甘心。

    他带走的,不能只有敬令。

    “你真的想过楚珂吗?”宁佳与冷不丁道,“你以死谢罪后,她就万事顺意了?”

    卫子昀质疑道:“不是姑娘适才说,王室能保她来日无忧吗。”

    宁佳与不答卫子昀,自顾自推想:“楚珂身为雀族,却甘愿被你剪掉翎羽,困在那片小天地。而你晨兴夜寐,为她置办价钱不菲的彩绸、移栽香樟。你们同在屋檐下,相处融洽,她怎会在落难关头弃你于不顾?”

    卫子昀不作声,敛了视线。

    “除非。”宁佳与端起两臂,“是你嘱咐楚珂与你划清界限,让她一口咬定你就是十恶不赦、无情无义的凶犯。”

    卫子昀攥实手中刀鞘,眉头锁起。

    “你给她出了什么计策?”宁佳与浑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接着追问,“或是承诺?

    卫子昀竭力平复呼吸,道:“你到底想怎样?”

    “是半真半假的计策,和你不能兑现的承诺。”宁佳与快速道,“对吗?”

    “是又如何!”

    宁佳与身形一顿。

    宁展用指节敲了敲卫子昀面前的桌案,无言告诫。

    “卫公子不必动气。在下只想提一个小建议,至于用不用,”宁佳与重新笑开,“权看卫公子。”

    卫子昀冷静下来,道:“什么?”

    “在下私以为,依楚珂姑娘的脾性,卫公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她怨你一辈子。”

    宁佳与捧着火折子,手中的光焰越来越暗。

    “她也许会回到孤身前行的往昔,不论在这昏暗的牢里,还是在明媚的集镇,路都不甚好走。卫公子,和她道个别罢。”

    卫子昀分明有一瞬的动容,却拱手道:“萍水相遭,不必了。多谢姑娘。”

    白歌时常骂宁佳与好管闲事,宁佳与便骂他冷血无情。现下,宁佳与倒觉得白歌骂得对,于是识趣地抿嘴。

    “诸位,时辰已到。”外头飘来冰冷的提醒。

    景以承闻声弹起,连忙拾掇桌上的笔墨纸砚。

    宁展和宁佳与同时起身,一高一低碰上对方的目光,皆未稍加停留。

    唯有卫子昀定在长凳上,仍将雄狮刀鞘把得极牢,似是不舍,亦似辞行。

    景以承抱稳包袱,寸步不离地跟着宁佳与往外去,生怕一个晃神被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鬼怪拉走。

    宁展弓着腰,凝望对面囚室堆起的草垛,与卫子昀低语:“狮子,等我们回来。”

    他堪堪转身,孰料卫子昀朝着他的背影陡然而跪,刀鞘高举过头,双手奉上,声气朗朗。

    “草民卫子昀,祝殿下青云直上,福泽无疆!”

    宁展闻言一顿,并未回头,也不接刀鞘,边走边说:“等着,最后等一次。”

    铁链被人扯了又扯,连带着犴门前后震荡。

    卫子昀牙关紧闭,在昏暗中吞下零碎的呜咽。

    他倾身叩首,闭目潸然,贴着枯草无声念道:“殿下,只管往前,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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