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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在攻心

    红罗如焰,红烛如林,漫天铺地,光可鉴人。

    虞慎人在前厅,心却不在,他不敢再耽搁。酒未饮几杯,他的心却跳得杂乱,走向她的那条长长的风廊一如他的心,夜风吹着穗子斜斜飞起,飞向深沉的夜幕。

    欲开门时,虞慎觉得脸上烧成一片,手也颤抖起来,他不敢见她,可是又好想见她。

    今夜,他在心里放肆地想过今夜,从很久很久以前。今夜是他的夙愿,从前觉得是妄想,可如今这成为现实,却又是付出了那样的代价……

    他的手抚摸在门上,她在里面的模样是怎样的呢?他与她只隔着这一道门,又何止是一道门。

    他怕推开来,里面的她哭得肝肠寸断,这场婚礼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笑话,她会恨他,恨一辈子,带着这样的深仇大恨,他永远都只能看见她痛苦的面容,忍受她全部的憎恶,也许她会想要复仇。

    如果是这样的话,虞慎早就想到了,这个执念能让她一直活着,那就够了,他跪求来的姻缘,即便沾满怨憎,他也甘之如饴。

    屋内焰火更胜外面,从缝隙间透出,红彤彤照得如同白日,他不禁想到她一身素衣手持蜡烛回身看他的模样,那烛油滴落在帘幕和她身上绢纱里的一瞬间,火光中她像神话里那些精怪幻成的女子一样,妖冶而脆弱,似乎一碰就要化作一缕青烟。那样的印象让虞慎在那一夜难于自持,他表现出来的完全的激情,在于最深沉的恐惧,那种恐惧生于微末,在与她相处的一点一滴中生根发芽,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不只是害怕失去她了。

    她想死,她不会复仇,她只是不想活了,她想要离开我。

    虞慎有一瞬间的晕眩感,那天的恐慌一下子涌入他微醺的脑海,她想要离开我,她恨我。

    他将门重重推开,“砰”的一声,门板砸在墙壁上。

    他几乎是踉跄地赶进屋内,数百红烛的热意扑打在他的脸上,屋内焚着一种令人胸闷的香。

    他摇晃着走去床前,何夕微微斜坐,手中的团扇已经落下了,搁在膝盖上,她垂颈出神的模样在烛光下半明半暗,嘴角梨涡浅浅,一脸幽冥,犹如鬼魅。

    虞慎一掀衣物,跪坐在何夕的脚边,抬头迎上她的眸子。

    这间窗开着,夜风侵入,他看见何夕微微一哆嗦,黑亮的眼眸里映入火焰的光的跳动。

    “冷?”

    她光洁的脸让虞慎心慌,他将她搭在团扇柄上的一只手小心地握住。

    何夕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她的另一只手慢慢覆上他的脸,食指轻轻触在他鼻梁那颗小痣上,她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神魂都不在这间房内。

    虞慎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她跌坐到虞慎面前,她的簪环华美而冰凉,轻轻抵在虞慎的脖颈处,好像一柄柄利刃。

    虞慎捧起何夕的脸哀怜地望着怀里人。

    “跟我说句话吧,求求你。”

    何夕像一个孩子一样躺进他的臂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香吗?”

    虞慎从一进屋就知道这香味有异,他摇摇头。

    “世人皆知奈何桥,孟婆汤,是人在这世间最后要经历的。相传,这世上也有一味香,名为散尘,与孟婆汤的功效相仿,能使人忘却前尘往事。”何夕又用手指点在他的小痣上,顺势在他鲜妍的下唇上一划,“我照着古方做出来,你觉得闻起来如何啊?”

    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只是不想让她的手指离开自己的肌肤,他的唇在她的手指上轻轻来回地蹭着。

    “这世上终究除了死,就不可能有忘却前尘的方法。”何夕散落的鬓发垂在脸颊边,咧开嘴笑起来,又美又癫狂。

    “别这样,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别这样。”虞慎喃喃道。

    何夕冷面。

    “如果说我想要你死,你也答应吗?”

    虞慎短暂地呆滞了一下,他收回目光,站起身。

    他走去为他二人分酒:“先饮了这杯吧。”

    她盯着虞慎面前的合卺酒,眼睛里简直像淬了毒。

    “你应该好好想一想,我究竟有没有在这酒里下毒。”

    虞慎仍旧一手托着头看着她正色的模样,她就那样鲜活地坐在自己对面,那么近,那么久,从来都没有那样近那样久地待在过他的身畔,而如今,她就在与自己成婚的新房内,眼里全是红烛的光。

    他沉溺地叹息,手指擒着杯沿,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盯着她眨巴眼睛微张着嘴的样子,他慢悠悠喝光了杯里的酒,向她亮出杯底来。

    何夕怔愣在原地。

    “合卺礼成,今夜就算我死在这里,你也已经是我虞慎的妻子了。”他幽幽一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结果,你想怎样都行。”

    狂风吹斜人间树。

    屋内成百上千的烛花声,与被房屋格挡在外的树枝断声,远远近近,在夜中渐渐连为一片。

    多萧瑟的气象,在这样日子里的这场婚礼,看起来就不被祝福,她叹息了一声,把面扇搁在膝盖上。

    手腕处的烧伤结了软痂,丑丑的,也有些刺挠,她很想去抓它,心里痒成一片。

    真的要那么做吗?她在拿起那根蜡烛之前想了很久,真的要欺骗他,逼迫他,让他去做那万难的抉择吗?她不忍心看他心碎,也不愿意看他心忧。可她最终还是毅然决然拿起了那根蜡烛。

    她把渭阳馆里的帷幔一束束点燃,看着火焰在那些柔软厚密的锦缎上撕咬,她眼睛都感到了扑来的灼热,她感到害怕极了,可是她还是得这样做。

    她看着火苗窜得越来越高,裹挟周身的空气越来越暖,她心里数着:“一、二、三、四……”

    虞慎此时一定在一重门外的屋子里为她试菜,她想到这里,心里又一痛,她要利用他对自己的怜爱吗?真的要那么做吗?她摁着心口,努力坚持数着:“……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虞慎将她带离司马遇的控制的那天,带她去见了始终昏迷的何济,何济被塞在小小的船篷里——虞慎要秘密送他离开晋康城——他躺在那里,瘦得脱了形。

    何夕悄悄地进去见他,这是给她的惊喜,至少虞慎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想何夕原是以为他死了的。

    她推了推何济的脑袋,他后脑的头发长出来短短的一茬,顶上有一点斑秃,或许再也长不出来头发了。他的脸上也青青的,沿着面中布满了蜜色的烧疤,因为无法进食而消瘦不堪的脸,连那些可怖的疤痕也不甚抢眼了。

    何夕掰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撑开他的喉咙看了看,她摸他的脉跳……

    “找大夫看过了。”虞慎在她背后如是说。

    何夕低着头问:“那怎么说?”

    “那些大夫都不够好。”

    她知道何济情况如何。她也不算个良医,但何济的病情没那么难,要诊断需不着良医,普通医手即可,至于想要唤醒他,还想他神智如常,那就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那也是不可能的。

    何夕感到喉间丝丝腥甜。

    她不知道该去责怪谁。

    虞氏之狠毒、何肴之软弱、阮一独之决绝、何胥之愚蠢、解朗之龟缩、何济之毫无自保之力……她不知道该去责怪谁。

    或许她最应该责怪的是她自己。她曾经以何济为何氏的希望,她希望他能位列三公,希望他能带着整个家族昌盛绵延,她觉得这个哥哥是唯一一个最能重现祖父何简之盛况的人选,为此,她愿意自退一步,愿意为何济的发达顺遂去做暗处的处理。可是她忘了,何简之,她的祖父,一个位列三公,带着整个家族昌盛绵延的男子,他从来是不倚靠任何别的力量的,他为自己谋,为家族谋,他可以狠辣,可以仁厚,他不是像她的哥哥那般一味的忠、一味的正、一味的忧国忧民、一味的修身守己。

    她忘了,如今是乱世了。

    她吐出一口血,吐在火焰之中,仍不间断她焦灼地数着:“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她听见外面那个人的尖叫。

    她笑了。

    她攥着那根不断滴油的蜡烛,慢慢地回身,她有意将蜡油滴落到自己的身体上、衣衫上,她有意穿了素净的绢衣服,她知道火里站立,是不会感到寒冷的,那身轻薄如蝉翼的衣裳,经火一烧,她的肌肤看上去莹润透亮,她回身朝他露出微笑,看他跌跌撞撞闯进来,把自己搂护在怀抱里。

    “你不想活了!”他嗓子哑了。

    她看着他疯狂地扑灭自己手臂的火苗,看着他眼里大颗大颗滚着泪,他一点也没觉着,正如她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你是要我的命吗?”

    她死死盯着他的脸,感到一阵摇晃,她被他抱出火海,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问她:“你是要我的命吗?”

    她轻轻吐出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那句话。

    “我不死,虞家也不会放过我的。”

    虞慎抱着她,把头埋进她的肩颈,呜呜地哭起来。

    她忘了,如今是乱世了。乱世之中,什么家族的希望,什么百世昌盛绵延,什么三公爵位……先帝说过,她的眼眸,生得最像她祖父何简之。从今而后,她要为自己谋一片栖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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