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以后,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何夕一把火烧了半边渭阳馆,他们就搬到宅子的另一边,每日虞慎与朝,五鼓欲曙天出门,不过两三个时辰他赶回来,跟何夕一块儿用早饭。此后他就出到外面书房办公,竟日不离渭阳馆了。

    何夕则是懒懒地大亮才起,她终日无事,便捡起以前琢磨石头的习惯。一时手边没有好的石料,她就向南风索要。

    南风心里可是一直有气,他自认男儿刀剑娴熟,却被虞慎留下来天天守着夫人,待在后宅门口听使唤,实在是窝囊。因此,当寒枝出来向他要什么石头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跳起来,竖着眉瞪着眼:“石头?好吃好喝的还不够,还要什么石头!”

    没想到这个他从废墟里拉出一条命来、看上去始终没有魂儿的丫头,重新服侍了何夕几天之后,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她同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张口就说:“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好吃好喝的还不够?夫人是你我该指摘的吗?难道你不认夫人作夫人,是把她当囚徒一样,只是优待,没有尊重?”

    好大一顶帽子“哐当”一下扣到自己头上,南风一时间被她正色正声给唬住,卡了嗓子,等他反应过来,怒气像热泉一般着急地从嗓子眼儿里涌出来。

    可惜,还没等他怒气发泄,寒枝就连珠炮似的追问他:“走!去问公子去!我要知道我以后是按规矩叫夫人,还是依着旧例喊姑娘?”

    这一去问,南风闭着眼睛都知道虞慎会用怎样怨毒的眼神盯住自己,最近公子够心烦的了,稚水前不久在他面前打了个哈欠都被他愤怒地赶出门去,南风可不想这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可是寒枝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他如遭雷轰,下意识想要甩掉,寒枝可不撒手,就像狂风吹起,吹挂在枝条上的一件破衣服,不论南风如何挣扎,都不太可能摆脱她。

    “石头,要什么石头?”南风垂头丧气地问。

    他亲眼见证寒枝光洁的脸上由内而外发散出得逞的笑意,她仍然不松手,只是不再强调去见公子,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

    “夫人想要青田石和岫玉。”她眨巴眨巴眼睛,脱口而出。

    南风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给她找青田石和岫玉,但公子常跟他念叨听不懂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只要记牢这些字眼就行了,况且,要是现在跟这个死丫头问什么是青田石和岫玉那还得了?她不趁机笑话自己的孤陋寡闻就怪了。

    于是南风硬是咽下疑惑,生硬地“嗯”了一声。

    他摇晃了一下自己被拽紧的手,示意她现在可以放开他了,寒枝像丢垃圾一样把它迅速地丢开,她打算回去,正走到第三级台阶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向南风道:“你劝公子晚一点儿进来哦。”

    跟那位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南风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他只能原样转述。

    “晚一点?”

    虞慎从那层层叠叠的书册里抬起头,他眉头微蹙,好像也拿不准这位新夫人的意思。

    “回公子,是的,寒枝就是这么说的。”南风一边挤出这句话,一边几乎是恶狠狠地想着那个寒枝。

    虞慎神色几番变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渐渐的,一切好似都平静了下来,只剩一种刻进眉宇的无奈,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知道了。”他重又埋下头去,手里的笔蘸了一点墨。

    南风正要走,虞慎把那支蘸墨的笔在砚上挨了挨,他突然叫住他,眉宇低迷:“还是照我之前说的一样,看顾好夫人,饮食上一定要多加留心,她不同我一处吃饭的时候,她的餐食茶水,都先送到我这里,待我试过以后再给她,这道消息府内就不必叫她知道了,府外记得一定要宣扬出去,知道吗?”

    “嗯。”

    “你叫人去库房里取青田石和岫玉吧,那里还有很多别的——算了,你直接告诉寒枝,让她带夫人去挑。”

    “哦。”

    南风撅着嘴,心想,别人都不想见,让公子别天天贴着去吃晚饭了,公子还予取予求,真是……

    “你等一等。”虞慎看他转身就要走,把笔搁下,拇指搓了搓指节上沾染的一段墨痕,一面慢慢地吩咐他,“办完那些你去前面看看,前面稚水在管着收拾行李,他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去帮他看着点儿。”

    “他们收拾行李做什么?”南风以为虞慎彻底打定主意要在这烧毁半边的渭阳馆里生根了。

    “去荆州。”

    “荆州?”南风眉心一跳,“是要送夫人走?”他决计不能想象公子抛下何夕去荆州这种情况。

    “我已接荆州都督一职,夫人跟我一起走。”

    “外任,依例是不能带家眷的。”

    “我说可以,就能带。”

    司马道醒了,而且是完全的清醒,他能够坐在大案前批阅条陈,而且不知是不是休息够了的缘故,他的精力好得不得了,甚至可以一连工作四五个时辰。

    皇帝既已无恙,皇后再在台面上蹦跳就实属不该了,就连摄政王司马遇也认为到了虞皇后隐退深宫的时候,虞薰怎么能甘心呢?她才刚刚尝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活,她能改口之间,教唆诸王杀掉司马逸,能看不惯谁就把她杀掉,或是做成任何自己想要做成的样子,就连何夕那根难啃的硬骨头,她也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可以收拾得了她,叫她匍匐在自己脚边称臣求告。

    这种快活一旦尝过了,再叫她去后宫里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去抚养一个牙牙学语的两岁婴孩,还不是自己所生,是皇帝跟一个卑贱之躯的孽种,要她来抚养——这就是她后半生之要务了,可她才仅仅十八岁,她怎么能甘心呢?

    因此,她沉默地坐在司马道旁边,看着他突然的专注,她知道他是被母家的事情给吓住了,当然他们不会让司马道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他一直以为何家是被叛贼司马逸屠灭的,而诸王是平叛的功臣,虞氏更是挽狂澜于既倒。因此,他听从了自己二哥的建议,大肆封赏,让每一个人都喜滋滋地回到自己的地盘去。

    但也是从这时候起,可怜的司马道知道何氏的灰飞烟灭以后,应该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急,他开始频繁地在大臣面前出现,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好好的、健康地活着,他认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某一天真的被暗算在清冷的宫廷内苑。

    他看上去真的是又疲惫、又心酸、又可怜。

    虞薰看着这个曾经风流得不成体统的太子殿下,她刚嫁给他的时候,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她曾经也是羞涩又紧张。司马道对她很温柔,很体贴,就像她父亲对母亲一个样子。

    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夫君的问题所在——他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很体贴,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也无论男女,只要婀娜美丽,能够入他的眼,司马道就会用极为平等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呵护他们。

    夜里,她总能听见司马道左拥右抱调笑不堪,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她又不能抱怨什么,因为隔天,司马道总会用那张不能抗拒的脸和他极为出色的连哄带骗来求得她的原谅,给予她作为正妃独享的尊荣,甚至,如果司马道厌倦了某某,他也毫不在意某某的去向,更不过问虞薰如何处理他们。

    她对夫妇之爱的信念,常在深夜里被一点点击垮,然后又在他看不出瑕疵的诚恳爱抚里迷失,欺骗自己,他肯定是爱自己的。

    只不过,这样的爱意,还能算是爱吗?

    她作为一个妻子,唯一的妻子,怎么能够忍受司马道的这般多情滥情?

    再后来,她听说康乐在荆州待产,而驸马狼狈地躲去了淮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康乐公主看来也不能求得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变相的安慰,但那个女人——环顾四周所有的男子,虞薰也难再挑出一个可与自己哥哥媲美的人物——却是那个女人轻易就攥在了手里。甚至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哥哥挑唆得与家族相违抗,他就像着了魔似的,不仅迅速成为朝中与司马遇分权抗衡的人物,还明确地站到了司马道那一边,也就是站到了何家那一边。

    何家不在了,他就不依不饶要为何氏罩上蒙冤受屈的罩子——其实就算虞氏掩盖了一部分真相,何氏的狂悖又何曾有假?

    只是时过境迁,何氏再没有值得忌惮的力量,人们便开始念起它的好,它的高贵,它的悠久,它的美丽……

    越是拥有美名、受人赞叹的,就越是虚弱;越是强势而有力的,就被猜疑攻讦。

    虞薰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绝不可能留有什么美名了,就像司马道现在再想勤政,朝中也不过是拿他做个傀儡而已,他根本就不能洗刷自己愚钝软弱的印象,永远不能。

    既然如此,她立志不要名,求个实在,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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