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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眉心

    他的目光带着成年男子的企盼,对于当下的何夕来说,灼热得有些刺眼,她思索了几秒,想用不那么拙劣的话拒绝。成婚以后,这是他头一回主动提起,她不忍叫他难堪,在她眼里,终究虞慎的自尊是娇嫩的,她不想违背自己,也不想让言语挠伤他。

    “在这里?书房里面吗?”她迟疑地问。

    他没有再开口,反而是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他侧过头去看桌上连篇累牍的公文,但很明显,他的心思也不在公文上,何夕盯着他,她怕他这时候生气。

    她倒不是畏惧他的怒气,她只是觉得,一般男子做到这个份上,被拒绝或许都是要生气的,她怕虞慎只是那个一般男子,她怕自己还没有动情,先生出了鄙夷。

    可是她看见虞慎笑了。

    他环抱双臂,有些像自言自语,因为他眼睛并没有看她:“你知道你有多过分吗?”

    何夕愣了。

    “所以你就真的只是临时起意想要给我做一顿饭,”他苦笑着摇摇头,脖颈支撑着歪掉的脑袋,“看来,司马遇说得也没错——”

    “他说什么啊?”

    “说某些人是直钩钓鱼啊。”虞慎自己乐呵呵起来,他拍拍她的肩,“回去睡吧,我明早去叫你,咱们明天就要启程了。”

    何夕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自己阿娘的时候,解蕴正勾着脊背在一个丫鬟的腿上涂涂抹抹,她看着母亲专注的模样,一时间忘记了舅舅教的那些礼数。

    母亲在丫鬟的提醒下转过身来,她看见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何夕觉得,母亲那一瞬间是根本不认识她的,她的神情停留在手上的要务,而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懵懂。

    “啊……”当她意识到弟弟领来的不会是别人,她立刻红了眼眶,她伸开手臂,让何夕拥抱她。可即便如此,过了这么些年,无论母亲后来对自己有多么关怀备至,无论她怀着多么浩瀚的补偿心理,何夕始终记得那第一次看见她。

    女儿松开环抱的手臂以后,解蕴才放下手里的瓷碟,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那是研制出来,给父亲何胥治膝盖疼的药膏,然后她回身去问那个丫鬟能不能感觉到膝盖热乎乎的,能不能感觉到皮肉软软的,关节有些脱力……

    过了这么多年,何夕记不得她们之间具体说了什么,但她记得母亲和丫鬟低语的声音,母亲的心思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从原本的专注里彻底抽离开,她先是夫君的妻子,然后才是何夕的母亲。

    何夕后来,把那天的药膏偷偷地仿制了出来,她没有有老毛病的膝盖要治,也不是想拿同样的配方去讨父亲的好,她只是有一种私密的念头——她想照着母亲这样做一遍,她把做成的药膏涂到自己的膝盖上,等着它让膝盖热乎,让关节酸软,让皮肤懈怠,可是她还是不能理解,她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何胥的膝盖会比自己更重要?

    她突然觉得,虞慎如果动怒倒好了,一切的一切都会更加顺理成章,她不用背负愧疚、背叛、忧虑,她只用告诉自己,从前她对虞慎的迷恋只不过是一叶障目,她从来没有对他动过真情,一切都只是过去的执念而已。然后她只需扮演一个被强迫、被拯救、被怜悯的角色,作为一个男子的妻子活下去,就好。

    可是虞慎他不动怒,他表现得那么好干什么呢?

    仿佛从前的那种药,在这一刻才突然发挥了效用,何夕只觉得膝盖发热,关节酸软,肌肤懒怠,她整个人都无力了。

    而在胸腔深处,她感到那个跳动的地方,开始滚烫起来。

    何夕因为乍现眼前的过去而暂时沉默,当她感到身体的不适以后,她必须马上岔开自己的思绪,她下意识简短地接着虞慎的话头,问他:“那么,此去荆州的话,你想做些什么呢?”

    她突然的提问叫虞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既然问了,他仔细想了一会儿,很庄重地回答她:“趁这个为政一方的机会,多做些好事吧,为百姓,也为自己。”

    格格不入。

    何夕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虞慎跟南晋的一切风俗,跟晋康城里的一切存在,全都格格不入。一个异类。

    那么她呢?她一眼看中了一个异类。或许虞慎说得没有错,他知道她真正是什么样子,因为她也是个异类,一个伪装着混迹其中的异类。

    虞慎感觉何夕周身突然散发出迷蒙的气息,他反问她:“那你呢?”

    “什么?”何夕神气如同沼雾。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跟着我去,想没想过将来会做什么呢?”虞慎带着生涩又认真的笑意凝视着她。

    “我?”何夕摸摸有些湿润的发鬓,“我想,少做些坏事,算么?”

    圆池内,放入了大小不一的青白瓷碗,碗漂浮水上,两两相碰,击出脆声,这种声音经过湿润的广殿的回荡,形成一种无规律的空灵之乐。

    司马遇两臂向两边伸展着,轻轻搭在圆池的边沿,他望着慢悠悠向自己裸露的胸膛荡过来的一只小碗。

    如果换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是虞慎的话,他绝对不能容许再一个世家子弟坐镇地方,还是荆襄那样富庶广袤的地方,荆州啊,当年父皇分封诸子,尚且忌讳自己这个流淌着一半虚假的虞氏血液的儿子与荆襄旧部攀结,那个精明的老人,把虞氏生下的子孙丢到何氏的地盘,再把属于阮家的大儿子丢到虞氏的地盘,什么琅琊王,什么汝南王,什么父子情分,什么舐犊情深。全都不过“利用”二字。

    江州水深,司马遇也完全不能探明其中的枝蔓,他只能借由皇帝的诏令,把江州撕裂,一半划属荆州管辖,一半收归中央治下,这正是虞慎的提议。

    如果换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是虞慎的话,他绝对不能容许,也绝对不会相信。可偏偏他对虞慎没办法产生压倒性的怀疑,因为司马遇心底里清楚,就算是天塌下来,虞慎也会跪扛,他都折不了他的脊梁。

    司马遇冲着池水叹了口气。

    分给他就分给他吧,听凭消息,江州如今暗流涌动,不少势力都归心于老四,那个可恶的司马适,从前是小看了他!如今又有解安坐镇,不知道他接下去会有什么动作。

    今日虞慎说,让他们去抗击北寇,他们一定会去,最迟就在月底,司马适或者解安,就会有回音。可司马遇不相信,听说北府兵如何精锐,如何团结,这么好的一支军队,谁肯浪费在抵挡北赵上?司马遇不止一次假想过他自己若是拥有这么一支强劲的军事力量,他大概——他一定会逼司马道让贤。

    他坐在这里,享受堪比帝王的待遇,晋康城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势力,那些王叔们,都已经心满意足地回封地去了。可是司马遇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似的,他想起第一次见那个女人时她告诫过自己的那句话:“殿下一旦参与,有把握绝对不输吗?”

    他由着欲望行事,等到醒悟的时候,他才发现已入穷巷。一旦参与,他就不能输,要么,坐稳这个摄政王的位置,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防同样想要这份权力的贼人;要么,他就只剩下死了。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那个女人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的。

    他听着瓷碗撞击的乐声,才能把那些深藏在毛孔里的焦虑的音声给忽略掉。何夕说,越不规律越有效,此之为不用服药的治疗,他的头痛正是用了她这歪方邪方才稍加缓解。

    他感到惋惜。

    为什么她偏偏也那么喜欢虞慎呢?

    虽然她不承认这一点,但司马遇可不觉得自己瞎,有时候看透自己的心,要比看透别人的难得多。虞慎之为她一遍又一遍乱了阵脚,如是;她之不肯承认,亦如是。

    司马遇也是一遍遍试探,一遍遍叩问自己过后,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把她扣留在身边,如果他得到她的话,她想要什么自己都会捧给她的,只要她听话,他每每看见她,就想要把她抓起来,关进金笼子里。

    真是可恶啊,偏偏是虞慎。

    司马遇收起他那古怪的笑容,不能这样啊,她今天说得没错,她现在是虞家的少夫人,自己那样冒昧的探访,要是传到那好舅舅耳朵里,就算他再不喜欢姓何的儿媳,那也是他儿子的夫人——虞导不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才怪呢!

    眼下他还太需要这个好舅舅,他太需要一支能够平衡老四的力量了,没错,平衡,虞慎用的就是这个词。

    司马遇苦涩地把胸前的瓷碗推出去。

    虞慎跟自己想的一样,老四抵御北寇伤了元气也罢,他成功击退了北赵也罢,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虽然后一种会显著提升老四的威望,但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老四这个潜在的威胁会长长久久存在下去。

    真是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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