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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不去身

    众人都站立起来。

    何济看见父亲被围在他那一众妹妹当中,她们攀拽着父亲衣裳的小手浑圆可爱,就算是那么多吵嚷的嘴巴也不会叫人觉得厌烦。何肴与夫人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洋溢着快活的笑。

    何济拢了拢披风,靠近他们。

    “谁呀,挤着我了,”一个小妹妹尖声抱怨,推了一把身后的姊妹,柳眉倒竖,“你好好站着罢,推什么推?”

    “大哥哥,是大哥哥……”被推的那一个满脸的委屈。

    她们都不自在地看了何济一眼,都不说话。

    太极殿东堂上,依次排开的坐席前后尽是乌压压的人头,乐声与人声交杂着,未免有些嘈乱。

    何济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父亲终于注意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讪讪的神情,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夫人,再看一眼何济时,脸上分明写着“你来做什么?”

    荀氏夫人倒是好脸色,很客气地问何济有没有不舒服。

    何济叹了一口气。

    目之所及,都无人想睬他。是了,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们自然对他是眼不见为净。

    他突然很想回座去喝一杯酒。

    荀氏格外疏离的眼神落向他身后,她傲岸的下半张脸就像是化开的冰霜,一下子柔软起来。

    “夕儿来了呀。”

    随着继母亲昵的话音,何济吃了一惊,一转身,何夕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席位旁,正拾起他搁在案上的那把羽扇,轻轻地朝着自己面上扇送。她身畔一盏猩红的金枝烛灯,火色摇摇,阴影在她脸颊鼻尖反复跃动着。

    她向荀氏微微欠身。

    “伯母。”

    眼睛看向的却是何济。

    荀氏也意识到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傲岸。

    她回过身去跟夫君说话,不再理会他们。

    何夕这才从暗处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她满头满身分外华贵的装饰,艳金与粉蓝交织的衣裙随着她的步子,在身后烛火的映衬下波光粼粼,无比妖异。

    她掠过何家那群嘈杂的小妹,径直走到了何济的面前,微微抬起下颌,眼中满是体贴温柔的笑意。何济一看见她,眼睛就有些酸酸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夕好似能读懂他的窘迫,她笑着问他:“我还是不胜酒力,哥哥陪我透透风去,可好?”

    他正想的是离席。

    于是何夕把手自然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指着右处的高台道:“那走吧,就去那里。”

    荀氏和她的女儿们若有似无的余光瞟到他俩身上,何夕看也没看,她挽着他的手臂,主导着他,外人却根本看不出来。她走得很快,翩飞的裙角几乎要把何济绊倒在地。

    过了一会儿,身边几乎绝了人迹,何济拉住她停下来。

    “好了。”他柔声道,手臂一紧,却不料太过用力,将何夕拽到眼前与自己撞个满怀。

    何济忙松开她:“你可算回来了。”

    何夕回应着他的埋怨,帮他整整衣襟:“我这不是忙着准备我的大凤凰嘛,好看吗?”

    何济盯着她蓝金色的额饰出神。

    她了然地笑笑,不再追问。

    这东面连廊上夜风很大,却真算是个居高临下的好位置。

    一曲已毕,下处窈窕的舞人一转眼弓腰缩背地退下去,方才驻足闲谈的人也很快停了下来,各自三三两两地落座,恐怕要紧的人要说些什么,众人都不敢再轻易言语。

    隐在两侧夹廊上的乐人簌簌的衣衫摩擦之声此刻也清晰可闻,暗处,几个乐人悄悄地擦着竽。

    “昨日送小皇子回去,也没能见你。”何济低声喃喃。

    “昨日你不在可惜了,都没见着我救美呢。”

    何夕轻靠栏杆。

    “听说了。”他轻声笑道。

    她见他两手空空,看着自己发愣,便把拾起的羽扇塞到他手中:“等会儿宫中放焰火,在这里等着看最好了。”

    何济微笑不语。

    “哥。”何夕突然正色唤他。

    “嗯?”

    “你以后不要去跟荀氏搭话了。”

    话虽莽撞,声调却柔和。

    何济微微皱眉:“怎么这样说?”

    “伯父不能要求你喜欢她们,这是做不到的事。”

    “那也不好让人议论吧,说我为人子者不孝。”何济微笑着看她。

    “我是说,面子上的事情做到了就好,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你不喜欢,大可不要理会她们,你要嫌一个人寂寞,就来找我作伴。”

    “你呀。”他笑起来,羽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他那泠泠的一双眼。

    何夕脸上关切之色是那样诚恳,她也从来不像别的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的人那样,跟他大诉特诉那些不得已的道理。他已经二十三岁了,他当然已经明白自己作为前朝公主的儿子是多么尴尬的身份,这层身份他摆脱不了,也无意摆脱。

    只有面前的女子,在她出现的两年间,往往在他最落寞的时候,在众人有意的无视里,公然挽住他——她表现得亲昵而天真,仿佛是什么无忧无虑的相府千金。

    也往往只有她,会为了他的前程而屡次恳求嫌恶他的皇后,在太子伴读这样珍贵的名单上,为他留得一席之地。

    面前的何夕不过一个少女而已,却只因为出生时没能让父亲如愿以偿得到龙凤胎,而身负了不祥的罪名,若非太子择妃,司徒根本不打算将她接回。

    何济每每看见她,都在心底劝解自己,艰难的何止他一人?面前的她,尚且可以始终勃勃地生活着,他自负才华,又岂能自我辜负?

    “你看。”

    她突然变戏法似的伸出手。

    她手掌心一叠素帕,层层掀开来,里面赫然现出一支冰冰的小荷叶簪,荷叶的茎干做出扭转的形状,可是转得风情,里面隐约透出星星点点均匀的雪花棉,在极珍贵的料子的衬托下,简直可以听到玉簪里滴答滴答的雨声。

    “这是什么?”何济愣住了。他本意是要问,这是要做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出口就错了。

    “这是给你的生辰之礼。”何夕神色里一点儿顽笑的成分也没有,“你与姑母生辰在同一日,姑母这里这样声势浩大,难免相形见绌,所以别人忘了,我就不敢忘,可不能叫你在自己生辰这一天也要难过的。”

    何济从素帕上接过来,盯着那支玉簪。

    荷叶上面的晨露晶莹剔透,仿佛下一秒就要淌下来。

    “喜欢吗?”

    何济没说什么,而是重新将玉簪递给她,向她俯下身去,示意她为他换上。何夕轻声一笑的工夫,他抬头看她,自己原先那支扁金笄就在她手心里握着了。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真好。”她歪着脑袋盯着他,笑起来。

    “我哪里敢称君子。”

    何济伸手将她额边纠缠的两三根金流苏解开,笑叹道。

    “胡说,怎么称不上?”何夕头一撇,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天下人没有谁比你更能称得上君子的。”

    何济垂头看她。

    她说得那样坚定,不熟悉她的人或许真要相信她了。

    “你是妹妹,所以这样夸我。”

    “不是因为你是我哥哥我夸你,是因为我了解你。”

    何济笑起来,他觉得感动。从她出现以来,她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叫他心中感动。

    “好了,你是不知道荀氏有多不安呢,她怎么会待见你?何家人丁稀落——”何夕的神色很有些苦涩,仿佛这是她的罪责,“你将来会承袭何家的爵位,以你的才华和资历,你会位列三公,你的儿子,孙子,都会位列三公。将来何氏昌盛绵延,希望在太子的身上,也在你的身上。”

    “君子卑以自牧,不欺于心。你现在呀,就是根本不要去理会,也不要去在意宅院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就专心把朝务做好,陛下能记得你,将来太子就能倚重你,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的手在他衣襟上摩挲,眼里是熠熠的光。

    她总把自己定位为何氏的过客,却又将何氏未来的一切视作自己务尽之责。

    地面仍是一片狼藉,天空却迥乎不同。

    夜不掺一点杂质,一路平铺过去,似乎很远,又似乎沉沉地要压下来。何济几乎可以感受到白日里辉映着日光的琉璃瓦片,此刻正与夜色渐渐相融。

    他想到她所说的朝务,便又不由自主地担忧起好友的状态来:“你昨日看到虞慎了吗?他瘦了不少,这一回当真磋磨了他。”

    看她不言,何济叹息道:“你不知道,其实虞家虽然不堪,他却是很好的一个人……”

    何夕的眼睛转向无星的暗夜:“是啊,能与哥哥交好的人,想来也不会差吧。”

    身后一阵簌簌的响动惊扰了二人。

    一个孩子的声音,可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喑哑。

    “夕儿姐姐……”

    何夕与何济都听到了,一齐转头。

    宫灯下,一个幼小的身影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脖子,却还是没能抑制住一股大量的黄水从嘴里喷射出来,他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何济转身,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

    “通儿?”

    不远处突然传出宫人的惊叫声。

    何夕看到了他抽搐的小脸,她也低声一叫:“通儿!”

    何济惊惶,想要扑上去稳住小皇子,却被何夕一把截住。

    几个太监朝这里跑来,近前,也顾不上何夕何济两个,都去按住皇子,企图让他安定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何济看着司马通扭曲的面容,自己的脸也跟着扭曲起来,“你不是医女吗?”

    “慢着。”何夕盯着那剧烈抽动的小身体,一只手攥着何济的扇柄。

    “不行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宫人叫苦。

    司马通一阵阵从口中呕吐出酸水,哗啦啦喷了按押他的太监满身满脸。

    那两个人“哎哟”地叫唤,忙不迭地擦眼睛,却不料挣扎中的司马通从他们手里蹦出去,何夕瞪大眼睛,看小皇子从高高的台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啊!”那两个太监吓得半死,他们上前看时,十几级阶下,司马通摔破了头,已经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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