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暗夜如屏 > 抱罪怀瑕

抱罪怀瑕

    内室里,两个遮面侍女打起帘栊来。

    榻上的司马通看起来不再像那个白白软软的孩子,才几个时辰的光景,他已双目深陷,皮肤打皱,躺在一团锦缎之中,就像是一具青黄的尸体。

    何夕远远一望,心已凉了大半截。她与一旁的母亲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出来。

    外面的药又送进来一碗。

    皇后何嫣闻声,抬起她冷冰冰的眸子看了药碗一眼。大喜大恸的一夜过去,她明显已成惊弓之鸟。

    何夕盯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又看了看母亲,征求似的,解蕴看皇后重又低下头去,头才微微摇了摇。

    “为什么?”何嫣哑着嗓子,“为什么这么多碗药喝下去,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太医院的人都在干什么?”她颤抖着,怨恨又警惕地抬头盯住那碗药。

    “我来吧。”何夕接过药碗,舀起一点送入口中,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弥漫开来,真是一碗比一碗苦,只是不知道依照司马通眼下的境况,还能不能把这苦药再灌进去。她抿着嘴唇,沉吟半晌,把药递给侍女,示意她送进去。

    “娘娘,小皇子已止住了呕吐和腹泻之症,只要能设法退了高热便可无虞了,依夕儿之见,可否遣人去城外把南宫老大夫接进宫来,城外类似的病况他经手颇多,比宫里这些太医闭门造车怕是有用些。”

    何嫣抽动着嘴角,朝身旁的宫人挥了挥衣袖。

    “照郡主说的,去请。”

    复又转脸向何夕:“你昨夜对陛下说,叫封宫严查,是想到了什么?”

    何夕一夜都未阖眼。

    此时她感觉眼尾的穴位里突突地跳,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开。听了一夜偏殿里咕噜咕噜翻滚的汤药,那种声响长久地停留,就像在耳朵旁持续敲击的小鼓,整颗头内都是闷闷涨涨的。

    可是再疲惫,何夕还是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和清醒。

    她摇摇头:“奉娘娘谕令查了,什么也没有搜到,没有证据,夕儿所说的一切都只能是猜测而已。”

    何嫣脸色奇差。

    “你就说,你为什么会马上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解蕴见状拦阻道:“城外疫病本就严重了,也不一定就是……”

    何嫣并不友善地瞥了她一眼,示意何夕开口继续。

    “城外疫病虽重,城内却并无一人染病,宫禁之中,就更不该了,小皇子身份贵重,入口之物想必是一定洁净的,怎么会突然如此?”

    “可若真是有人存心,为何不趁机对太子下手?通儿他只是个孩子,绝无继位的可能,为什么要害他?”

    “夕儿也不知道,”何夕皱着眉头,“这段时间,宫里可曾进来过外面的人吗?有没有什么可疑的,面生的,娘娘再好好想想?”

    何嫣听了这话,表情却古怪得很。

    “没有。”她矢口否认。

    解蕴见状,朝何夕投来责备的目光,她显然并不赞同她节外生枝的做法。

    “娘娘守着小皇子一夜未眠,夕儿去偏殿给娘娘煮些安神的药来,可好?”何夕试探着问。

    见何皇后点头,她撤身出来。

    母亲是一向把事态往好了想,可是这件事,它分明就蹊跷至极,何夕不想继续在殿内承受母亲的眼神,同时,她对皇后的态度也感到奇怪。

    整座宜坤宫,因为皇后生日宴而装饰得喜气洋洋,却在晨色揭露时,显出内里的空虚。皇帝已回去歇息,偏殿东厨里留守的太医个个紧锁着眉,手里忙乱着。

    何夕悄无声息地走去坐在门槛上,目不转睛盯着这些老者犯嘀咕的神情。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药都经她的口尝过,她知道这些药有多少功用,可以说这里的谁也担不起用错药、用猛药的责任,只等着拖着,再以病势汹汹推诿——都是些既没用又胆怯的东西。

    她在心里焦急,不防背后来人。

    “郡主。”

    是一个恭顺的柔声。

    何夕闻声直起脊背,在天光中侧出半脸轮廓。

    背后身影分外熟悉。

    何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站了起来。

    初静就这样一下子撞入她的眸子里,他穿着宦官的服饰,却没有宦官的媚态,哪怕他在她面前极力做出卑微的样子。

    何夕扶着门框,余光瞟到偏殿中人,她向初静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向西北行去。

    宜坤宫西北的清凉阁一向是何夕留居之处,她领他来,高处阒静正好,但落雪天气站立此处,只觉得浑身砭肌冻骨。

    何夕背对着他,依然听到初静跪下去膝盖的脆响。

    她忙转身搀他起来。

    “我说过,私下见了,你不需跪我。”

    初静仍旧跪下去,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郡主叮嘱过,在宫里不能随意来找郡主,不能让人察觉跟郡主相识,”他双手食指相扣,有一种熟练的柔媚,声音却越来越低,“可奴婢有一件事,不能不告诉郡主。”

    她不喜欢他自称奴婢,但她知道他是如何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若无要事,他一定不会在宜坤宫现身。

    “哦?”何夕一挑眉,“是什么?”

    初静抬头:“郡主可还记得陛下赐给太子的宋孺人吗?”

    何夕听说是她,脸上顿时扫过一抹失望之色。

    “记得啊,”但她声音依然是探询的腔调,“她生下的小皇孙没有了以后,我听说她疯了。”

    “她死了。”初静仰面道。

    何夕诧异:“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摔下,摔死了。”

    何夕终于感到了交谈的必要,她慢慢俯身蹲下,不顾自己一身华贵的裙裳垂堕散乱在地,将手放在那小太监的脸颊边。

    “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别这样,郡主。”初静爱惜地捡起她的大袖捧在手心里,“有灰。”他低头将手里的布料一再吹拂,他的手轻轻托捧着,不敢有一点儿大力,更不要说他的气息,也是破碎的感觉。

    不过何夕眼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思考宋孺人的死,并没心思为初静的举止心颤,她关注皇孙失踪的事情,已经好几个月了。

    “宋孺人好歹是陛下钦赐给太子的,算是有几分体面,眼下失了孩子,又没有了威胁,难道还有谁一定要她死吗?”

    “如果小皇孙没有死呢?”初静说出这话还勉强算是镇静,可是何夕却不能够保持镇静了,她瞪大眼睛,忍不住双手伸过去捧住他的脸,初静下意识地想要避嫌,可是何夕将双手绕到他耳后,控住了他的头。

    “郡主……”何夕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这种距离让初静失掉呼吸,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只感觉到何夕的手在颤抖,激动地颤抖。

    “你说什么?”

    初静感到何夕摇撼着他。

    他这才回过神,他把在天墉城上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描述给何夕听。

    何夕接受着讯息,终于松开他,扶着清凉阁的门框慢慢坐下来,她用手冰了冰自己因兴奋而发红发烫的脸。

    如果说,那个婴儿真的是皇太孙的话,是谁把它没名没分地藏匿在天墉城,是谁瞒天过海找的人照料,这个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图什么呢?

    一时间,疑惑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想不明白,何夕感觉头更疼得厉害了。

    “郡主,”初静突然幽幽地开口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孩子偷出来给你。”

    他的话就像是一声平地炸开的惊雷,何夕吃惊地看着他的脸。

    他本柔媚可怜,从前哭起来如同一只委屈的小兔。她从没想过眼前人也可以生出如此狂妄的念头。

    何夕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初静的耳朵。

    “换了旁人,我都不敢信,我只敢相信你。”她的声音听上去有如巫咒,逼得人不能不听进去,不能不相信她。

    可是这样的话她究竟说过多少次?对多少人说过?何夕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她只是下意识地运用自如罢了。舅舅说得没错,驱使这芸芸众生的,或为情,或为利,都是欲望,而她的确擅长操纵别人的欲望。

    只不过,初静太像一面镜子,太像一个活着的谴责了。他站在自己面前,让本心里对人的不忍骤然被放大,何夕其实不愿意承认,她虽不忍,却很讨厌现在的他站在自己面前。他让她不由自主地审问自己,这样的罪孽,究竟要做到几时?

    何夕起身,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闪过的厌恶。

    “偷送出宫不行,宋孺人既然死了,就根本没人可以证明他是皇长孙——”何夕背转过去,眉宇归于沉定,“但孩子一定要回到何家手里。”

    她转动眼眸,突然,低头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小小一只錾银瓷扣,递给初静。

    “这是什么?”

    “东厨里我看见很大的几只药篮,是分装草药带过来的,你偷偷去取一只。”

    “做什么用?”

    “这里面用甜乳膏调和了药,”何夕指了指那只瓷扣,“你给孩子唇边抹上,他至少能睡两个时辰。再把他用药篮装出来,直送进宜坤宫来,届时我不会让人留意到你。”

    初静揭开瓷扣闻了闻:“好甜的味道——那天墉城的人怎么办?”

    天墉城的人,自然有他们的去处。

    何夕有些心虚地瞟了初静一眼。

    “……你干爹,对你还好吧?”

    “托郡主的福,对奴婢极好。”他把瓷扣收进袖里。

    “那——你今天来找我,可也有带上写给你姐姐的信吗?”何夕习惯性地一摸自己的耳坠。

    初静愣了一下,点点头,又从怀中抽出信笺递给她。

    何夕抱歉一笑:“若你姐姐会写字就好了,见字如面,我也能带给你,让你一解思念之苦。”

    初静却没答腔。

    他只是看向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什么。

    可惜转眼之间,何夕已然从自省的漩涡中抽身而出,将心神重新放回到她的责任之上,她捏着那封信,好像在思考一些别的问题。

    末了,她温然道:“那,你去吧,我这里还有别的事要忙。”

新书推荐: [综英美+游戏]玩家的happy游戏实况 第一女机甲设计师 司命 注意!高危宠物出没! 美妆商城女老板晋升皇后指南 在京都开奶茶店 破厄 时光折叠 海的月亮 谢谢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