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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容安睡

    “你出来。”

    父亲陡然提声,把虞薰从门后吓了出来。她抓着裙袍一步步捱下台阶,怛然失色的样子就像风里一片再撑不住的叶。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到前头来打搅你哥哥吗?”

    虞导的头发束得很紧,眉尾似乎都被鬓角扯得吊了起来,这让他此刻看上去神情更加恼火,虞薰几乎有一阵觉得父亲要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事后她也这样告诉了母亲。

    一面是在水榭中专注读书的哥哥,一面是负手俯面斥责自己的父亲,虞薰肉乎乎的脸上写满了畏惧和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去找哥哥玩,薰儿想要哥哥背我。”虞薰带着哭腔问母亲,她已经数月不曾跟哥哥说上一句话了,甚至他的起卧饮食都挪到外间,饭也不和母亲一块儿吃了,虞薰知道母亲难过,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慎儿跟了天底下最有名望的老师读书,他太严厉了,而且很不喜欢你爹爹,要是找到一点儿借口,我怕你哥哥就做不成他的学生了。”长公主看着女儿可爱又可怜的样子,终究是一掀衣裳蹲了下来,将她揽在怀里。

    “做不成他的学生,换一个老师不就好么?”

    长公主摇摇头:“你不知道,要在这天下声名鹊起,需得跟着好老师才行呢!你哥哥这位卫师父从前就是跟了两个好老师——不然,凭他那种门户,岂能坐到现在的位置?所以呀,你爹爹费了不少功夫,求到陛下跟前他都还不松口呢,是你哥哥争气,才最后还是给收了。”

    提及哥哥,母亲满脸的自豪,长舒一口气笑道:“你哥哥是你爹爹的骄傲呀,将来虞家百年兴盛绵延都要望着他!”

    “阿娘,那我呢?”

    彼时的虞薰眨眨眼睛,靠在她母亲的臂弯里,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噢,薰儿啊。”长公主捏捏她的脸蛋,“我想要你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嫁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子。”

    “那虞家也望着我吗?”

    “啊呀,”长公主眼眸了然,咧嘴笑起来,“怎么不会呢?虞家一样将来也要靠你呢!”

    “像姑母那样吗?”虞贵嫔艳丽绝伦的样子就是小小虞薰心中尊贵的代表。可是她却注意到母亲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那不一样,我司马舜华的女儿,将来要做就做国母,献媚取怜的事情,怎得要你去做?”

    以当时虞薰的年纪,她已经能留意到父母的微妙情绪,她也以为弄清楚了他们对于自己的期望。

    在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虞薰一直以为,凭借父亲的能力和地位,母亲所说的位置她唾手可得;她也一直以为,在京城的世家贵族中,她虞薰当属头一份,哪怕她深处闺阁之中,却是美名传扬在外的。

    直到那个存在在父母口中的“何家丫头”真正出现在她眼前,她才第一次感到了挫败。不止是她,她能感觉到父亲的忌惮和母亲满心的不喜欢,就像他们私底下说的,这是“皇后提前布下的暗子”,是“薰儿进阶路上大大的妨碍”,她从还没见到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就已经开始讨厌她了。

    可是那日她看见她走在去徽音殿的路上,身边都是与她相熟的世家公子,虞薰看见她不避男女之大防,也丝毫没有扭捏羞敛的模样,她的脊背笔挺,有着贵族的身架而没有贵族的倨傲,和皇子言笑晏晏之间,又是完全进退自如、合乎礼节的样子。

    她感到迷惑了,她看何夕那张其实并不很惊艳的脸,越细看,那张脸上的每一处充斥的风情与疏离两种完全矛盾的东西就越浮显出来,这让她看上去远不止十四的年纪,也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探究的欲望。

    甚至虞薰窥见她微小的表情,会觉得,面对那些要好的哥哥弟弟们,她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易近人,她眼神里有一种始终的漠然,在一个又一个面庞上跳转的间隙,才会让虞薰看得稍微清楚些。

    更让她屏住呼吸的是,入曲台前的一瞬间,何夕的突然抬眸,她眼里霎时变了精气神——虞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台阶之上,那是哥哥所立的地方。

    哥哥身上月白的纱衣轻盈飘逸,在他动静之间,将良好的体态与修养烘托正好,就像失落于人间的一头神鹿,洁净美好,执着率真。

    这样的哥哥,正被那个立于阶下形神如蛇的女人注视着。

    好像这世上她想要的东西里,远不止虞薰企望的凤位那样单薄,而是连同虞薰那个风姿出众的哥哥一起,她都想要。而且,从她淡然从容的态度里反而更给虞薰以压迫感,她仿佛在说:我想要的,我都可以得到。不,不仅如此,她不屑于这样说,她就是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且她并不以此为傲,她甚至不自知觉。

    她盯着画中那个女人。

    她用嘴唇轻轻咬住流光纱,倒腰一转,眼眸里流出醉色,这醉色蔓延到她的脸颊,她的肩颈,她的手指,腰肢,足尖,世间再无比此时更加勾人的景象了。

    连她一个女人都不得不承认画中女子的美丽,难怪太子要嫌宫中画师不好,寻来全京城手艺最绝的画工为杨逍画像。

    看着这张画的每一寸,虞薰都觉得眼睛刺痛,心里更刺痛,可是她又忍不住。身边的小太监说,那画工一连留在东宫里几日,这样的画也不知道画了有多少幅,那必然杨逍的宠爱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她颓然地扶着肚子往床榻上一倒,坚硬的床棱硌得腿后生疼,她也不想去管。

    一年时间不到,虞薰除了这个硕大的肚子,她感觉什么都没有得到,或者说,她得到的与曾被许诺的一切大不相同,而个中苦楚却又不能为外人道。

    眼下,首先就不能忽略从陶然阁传出的丝竹之声。

    乐声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太子搂着新欢,在酒香□□当中沉沦的画面。

    床帐里氤氲着一股极淡但不容忽略的香气,这种香味她从没在别处闻到过,不是花香粉香那种馥郁迷人的味道,也不是木叶那种干燥清冷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是湿湿的,柔滑的,虞薰说不上来,但莫名有一种贯穿始终的忧伤的感觉。听买货进来的太监说,这是奇香,正是这流光纱的卖点,京城里要得一匹都靠抢,他替她买回一大顶帐子,价值百金也不算什么了。

    太子像是知道虞薰买它并不为真正的喜欢,只是不愿意此物在宫内为新良娣一人所独有。她任性地高价求要此物,太子也只是赏了钱给众人,并没说什么。

    虞薰感到胸腔里憋闷得很。

    软枕在离头很远的地方,她伸出手去顶上,怎么够也够不着,只搅了一手的纱,肚子好像要流到一边去,眼睛却又困倦得像要睁不开了。

    定在一个姿势上良久未动,那流光纱终于从手臂间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她烦躁又难受,手摊平在头顶,终于闭上了眼。

    蛮蛮,听说她叫她蛮蛮,听起来就像个野丫头的名字。却跟东宫里昙花一现的那些莺莺燕燕都不同,杨逍是不可比的美丽,也是真的难对付。

    果真她出手,便叫人不知该何处使力。

    可她究竟想要什么?太子妃之位的争夺,她早已身退,为什么还要再这样为难自己?

    很奇怪啊,脑中浮现的杨逍的脸淡去,却是那个女人愈发清晰起来。

    她一袭雪青色绫罗坐在还没漆色的秋千板上,一只手挽着秋千绳,一只手撑着身体,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银杏叶半青半黄在她头顶很远的地方,却又在她脚边水坑里倒映着,在她迷离清泠的眼眸里随着风轻颤。

    虞薰躲在树后,心里却少有地洋溢着喜悦,在她眼里,何夕看上去无比颓唐——自己嫁给太子,胜过了她,她一定很不甘心吧……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抢步上前,去何夕面前,听她要怎么说。

    但她不能,因为司马适正低着头,那与太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含情的细长眼睛直勾勾望着何夕露出的脖颈,而何夕却未曾抬眼正视过他一下。

    司马适轻声问她:“是母后为难了你吗?还是说司徒他——”

    何夕轻轻哼笑一声,摇摇头,依旧望着如镜的水洼。

    “你又搬去城外,下学了要找你也难。”司马适伸手晃荡秋千绳,又顺势划过何夕低垂的下颚,往上一勾。

    何夕被他勾得头一跳一点,却并没有嬉笑或者恼怒的神色,只是把挽着秋千绳的那只手松掉来挡了挡,旋即也撑杵在秋千板面上。

    “我看你最近都有些灰心丧气的。”司马适没觉得被她拒绝,只当是她心情不好,“你这样想吧好不好,天底下做太子做皇帝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母后这皇后当得不也是战战兢兢?你没做成就算了!父皇既然封了你作郡主,将来肯定会给你指个好人家,你这样出身大族,又有皇家撑腰的,京城里不是争着要?”

    虞薰听得心下冷笑一声,天底下哪还有比皇家更好的人家呢?可是身后却响起何夕淡淡的语声:“不用嫁给太子殿下,其实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她的话更像是一种喃喃自语,并不带多少回应的分量,却狠狠地扇在虞薰的脸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卸了劲,好像什么撑杵的东西被抽掉一般。

    太子殿下,自己视作唯一的胜利,她却说得那样轻飘。

    旋即虞薰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来。

    她分明暗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分走属于她的一切,虞薰得到的,不过是人家并不想要的,她一副不想与自己争什么的模样,正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而司马适似乎领会错了何夕的意思,他闷咳一声,挠挠头:“父皇说,我如今加冠,过了年后便封做淮安王……”

    “哦,是吗?”何夕笑着,随意地抽出一把晶晶亮的匕首,插在秋千板隙间。随着她有意无意地划拉,秋千板发出“刺啦,喀拉”的划声。

    虞薰一下子睁大眼睛。

    她认得它。那是哥哥贴身之物。

    却为什么——

    不及细想。她看见司马适撩起袍子蹲下来,仰面望着何夕,充满希冀地说:“淮安多温泉,你膝盖不好——倒可以跟我一起,你觉得,怎么样呢?”

    何夕并不答话,她笑盈盈的眼睛很放松地望着司马适,好像没有不愿意的样子,又好像根本没有在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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