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害

    解朗醉了,一定要石翎吃下那块鹿肉。

    他向另一边的火堆望过去,发现何夕已经站起身来,向着更远的溪涧的方向独自走去。

    方才猎得的鹿一抬上来,石翎就瞅见何夕神情不对,鹿肉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鹿看上去死相也并不可怖,只是倒挂的一只肌肉强健的鹿而已,跟他听到的今日传闻相比,那肯定是一头猛虎要可怕多了。

    但她分明是害怕的样子,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恐惧。她连多看一眼那只死鹿都忍受不了,抓起裙子就坐到了另外那边,而那里很快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在盛大的篝火旁等待鹿肉烤熟,巨大的火苗窜上架子,贪婪地舔舐鹿肉,肉里的油“吱吱”地叫着钻出来,滴落在火堆里,于是火苗“呲啦呲啦”响着,一下下窜得更高了。

    “这东西你还不吃?”解朗眼睛里都是炽亮的,他强行揽住他,笑嘻嘻地凑近他耳朵,那股酒气热气一下子扑到石翎脸上,“……壮阳气,强筋骨,好东西呢!你呀,你现在正是该保养、预备着的时候——郡主妹妹那样强势能干,八面玲珑的,不然你怎么招架得住?”

    石翎“腾”地一下站立起来,解朗歪落在地上,嘴里犹自说些浑话。

    石翎趁着他醉不省事给了他一脚,又看看别人,篝火旁,大家各自说话,不过,可能也都听见解朗说什么了,只是看石翎反应大,不好意思,也没个人管倒在地上揉胸口的解朗。

    他今日是真得意,康乐公主从兽苑里一出来,待他就与别不同了,听说,黄昏前就已憋不住跑去求她父皇——今日闹这么一大场,却是解朗得益最大,谁也想不到,这个驸马,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石翎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何夕是去做什么了。

    他一甩手,也朝溪涧小跑过去。

    果不其然,林木掩映里,阮一独坐在岸边用力地打水漂。何夕则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湿漉漉的大石头上,从上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被他丢出去的一个个石片。

    突然,石翎听见何夕低低哑哑地一笑,把手边一袋酒,朝阮一独面前丢去,阮一独手里石片往地上一落,酒袋就抓在手心里了。

    “大凡物不平则鸣,喝了酒喊几声,这事就算过去了。”何夕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带着几分劝慰。

    阮一独不搭理她,揭了盖“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酒,末了,把个空袋子丢在地上,又捡起方才的石片来继续铲水。

    “康乐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你不要以为她就多么多么喜欢那个解朗啦,她吃的玩的,一向喜欢挑最好看的入手,你有一身本领,难道要自降身价去跟解朗比美不成?”

    她话说一半儿,阮一独就已经停止手里动作抬眼盯着她了,等她说完,怼了她一句:“你舅舅让你挑,你不也一样拣了石翎下手?”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哩?”何夕瞪他。

    她捡起脚边一块碎石丢在他肩膀上。

    阮一独由她丢。

    沉默了好一会儿。

    石翎正待上前,却听何夕再一次主动打破跟阮一独之间静默的壁垒。

    “该说不说,我倒一直在琢磨你跟康乐是怎么熟识的呢?就算你在宫内行走,你们也都不像是会主动去招惹对方的样子,但你就喜欢上她,她也多提到你。”何夕歪着脑袋,又是好奇他,又是带着打趣的口吻。

    阮一独自顾自扫了一眼地上瘪瘪的空酒袋,又垂下头,垂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小皇子病的那些天,宫里巡查得严,我碰见她在杏子坞附近的山石洞里面哭,我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被野猫吓到了,她说不是,是挨了贵嫔的打,就只为她母妃打碎了她最喜欢的杯盏,她多问了几句,就给贵嫔娘娘扇了巴掌。她哭得那样惨,那样——”

    “那样好看,”何夕啧啧,“你还说别人,你看看你,康乐是最娇娇的姑娘,你不也是因为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好看才动心的嘛!”

    她一句话把阮一独失神的回忆打得稀碎,阮一独闭了嘴,赌气把酒袋也丢去水里了。

    “丢吧丢吧,那也不是我的袋子,我偷拿的石翎的,到时候叫他找你赔。”何夕忍笑,伸手去按了一下他的肩。

    “好啦,说句不好听的,你姓的是阮,家世在那里抹不掉,这个驸马可不好当。你要是真喜欢康乐,就用你的本领做番事业出来,等她以后渐渐明白过来,你一样还可以喜欢她。要你是假喜欢的,那我就不说了——”

    阮一独两手按压着大腿站起来,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问她:“喜欢还能分真假,你是真喜欢阿翎,还是只是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好捏?”

    “要不是他,我才不想理你,我今天一定是被肉气熏晕了脑袋才跑来安慰你——”

    石翎见有人来,闪身树后,看何夕揉着眼睛,含混不清地说着,还未说完,有人来寻她,已走到坡上,何夕揉罢眼一下看见,就掩口不再提了。

    盯着母亲手边的花,何夕在心里感慨,二月里,真是辛苦阿爹找来这么多娇艳欲滴的花朵,他正事不管,恨不得把银钱抛撒出去,也要让解蕴居住的陆离台四季不缺鲜花装点,只是不知这许多皇家别苑都没有的陈设装饰,要价值几何?

    “不收就不收吧,一切本就以你自己心意为重。”

    解蕴突然开口,何夕一怔。

    她没有料到母亲会这样跟她说,她以为,姨母今日传母亲去,或许因为自己的拒绝向母亲发难,她这么晚叫她过来,是要审审她的。

    可是解蕴平心静气地剪着花材,说一切凭她心意即可。

    看女儿傻气,她反而更沉定地安慰她:“嗯,你别怕,你姨母那里我说了,孩子间的事情,孩子自己有主意,她也只是瞧着四皇子偏爱你,怕错过了你们彼此都要后悔。既然他来问了你,你也答了他,那就够了。”

    “姨母有没有——”何夕拘谨。

    “嗐,你还怕她来压我?”解蕴脸上荡起温温软软的笑,带着笃定的语气道,“你姨母是解氏最柔顺的女儿,强人所难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你放心就好。”

    她继续往白瓷盆里剪了短枝抵住两沿,用豁口撑稳她挑出来的一条遒劲坚韧的花枝,立好在浅水里。

    解蕴慢条斯理做完这一切,才笑眯眯地问女儿:“只是有一件事我越来越弄不明白,你老实告诉我。”

    “什么事?”

    “我听说那个石家的老三,最近常去找你?”

    何夕脸面一红,快声道:“听南宫师叔说的吧?”

    “哼。”解蕴闷笑,“你师叔好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跑来跟我告状,涨得满脸通红。怎么石家进京不过几个月,你就——”

    何夕脸上倒没有什么被挑破少女心事的羞答答的欣悦。

    解蕴在她面上扫视了几圈,不安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何夕盯着那枝强撑的花枝愣神。

    解蕴不由追问道:“你有事情瞒着我,怎么回事?”

    何夕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解蕴肃声道:“若不是你的意思,那石翎还来纠缠你,我就叫你爹——”

    “石翎挺好的。”

    何夕立刻打断了她。

    可是这时候的解蕴已经不是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了。何夕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是希望母亲知晓还是不希望,但她弄成眼下这样,心里更乱了。

    可她不喜欢母亲的诘问,更不愿看她焦虑。

    于是强撑着谈笑如旧,绕过花几靠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跟她分析:“阿娘,我选石家难道不好吗?一门父子三将军,跟咱们很般配啊,父亲难道就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没有跟你提起过吗?再说了,何家正是需要军中有人支持的时候,我若与石翎在一处,有震慑之用,要比将来看虞氏眼色好得多。”

    解蕴勉强展颜,却是犹疑不定:“话是这么说——石翎那孩子怎么样呢?你认识他才这么短的时间……”

    “石翎?他没什么不好啊。”

    何夕说得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让解蕴挤出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阿娘?”她失色问。

    解蕴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她稳住心神,才是面如土色地质问她:“你说了这半天,怎么能全是利害关系,而毫不谈及真心呢?”

    何夕黯然地一低眉。

    “舅舅说,真心对权贵结亲而言,是奢侈的东西……”

    “胡说八道!”解蕴把剪刀拍在桌上,“难不成,石翎这件事全不是你的意思,是解安的主意?!”

    “阿娘!”

    解蕴恨声:“你不要以为这是小事,在你舅舅这样男子眼中自然是爱也可,不爱亦可;可女子不同,一旦勉强,就是勉强一辈子。当年你姨母跟石翦两情相悦,就是为给解氏铺路牺牲了自己,这些年才夹在皇后跟贵嫔中间两面受气,你以为是好过的?!”

    她激愤之语吐出得如此之快,一下子吓呆了何夕,她从来没听说过淑仪娘娘还有这样的陈年往事,更完全不知道石翦与她还有这样的渊源。

    张口结舌了好久,解蕴也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半晌没再言语。

    “阿娘……”何夕慢慢爬近母亲的身边,把她生气的手臂拉过来抱住自己,缩在她的怀里,撒娇似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有替自己打算呐,而且你不知道,石翎很有意思的——”她抬眼,捏着母亲肉肉的双颊,要把她的垮脸撑成一个笑脸,“他跟我说了,石家内堂里没有长辈管束,以后我想你了,想回来就能回来,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

    “他这么跟你说的?”解蕴终于有些松动,“那他呢?你想住多久住多久,不回去跟他过了?”

    “他说,入赘也行,他不怕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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