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人哀

    缺一根弦的琵琶,是弹不出什么抚慰人心的曲子的。

    可是潋滟还是夜以继日环抱着它,她内心的空虚,变为寂寥,转为疑惑,而如今成为时刻萦绕的恐惧。

    不知为何解尚把她关在这里,而且他已经一连三天没有来看过她了。甚至除了给她送饭的仆人,他也不许任何其他人进这间屋子。

    三天前潋滟最后一次怯生生地问他究竟怎么了,他低头不语,然后用那种潋滟看了都害怕的眼神久久凝视她的脸,那种泫然欲泣的神情,潋滟从来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见过。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

    自北来,虽然暖意迟迟,但终究是到了盛夏,再北也都可以看见明媚的日光了。潋滟常常在这种明媚的天光下,走在城中。

    栗城,这城虽小,但名字让她觉得很亲切,栗子可不就是这样小小的吗?刚到这里,将军说正是因为此处盛产板栗,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潋滟心里更期待了,虽然眼下并非栗子成熟的季节,但谁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解郎说要趁北赵内乱奇袭边郡,等他大军得胜,没准儿又甜又软的板栗就出市了,她跟将军为她准备的两个小丫鬟还一起找书来看,商量到时候要怎么给将军做栗子糕吃。

    她是没怎么做过这些活计的。于是潋滟不由得想起在京的夕儿,她手巧心灵,虽然老是嘴上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但她撸起袖子,无论是做手工还是做点心,都尽力做到无可指摘,并深以为乐。这么一想,潋滟就更思念她了。要是何夕在的话,她一定可以找出好多做栗子的法子。

    于是潋滟也写信跟她求助——她每月一封信,何夕虽然给她回书总是短短的没几个字,却常夹带一些更有用的小东西。潋滟身上现在穿的衣裳,都还是她寄送来的京城最时兴的颜色花样呢。

    潋滟穿这一身走在栗城的大街小巷,晒着太阳,只觉得心满意足。至于那些用看不懂的眼光打量她的陌生民众,她认为是好奇。

    有一日奇怪,解尚下令拆了他那顶巨大的乌布帐,她逛到城门附近,正撞见匠人拆取。那顶乌布帐她记得是陛下赏赐的,解郎珍爱,北行一路都带着,此刻却在那可恶的匠人们手里撕得条条缕缕。

    她又诧异又不悦,唤丫鬟上去阻止,却被城墙上巡视的解尚看到,他让匠人不必理她,从城墙上传下的声音之大,让潋滟几乎无地自容。

    解尚随即走下来,叫她回去。他说:“你身上这衣服不要穿了。”

    她不明白,问他是不好看还是什么。

    “行军打仗,城里哪有你这样花哨的穿戴,换个不那么显眼的吧。”解尚对她说话语气还是很体贴的,但潋滟仍旧觉得受挫。虽然她立刻回去换了朴素些的衣裳,却隐隐有些担心了。

    何夕曾经明里暗里敲打过她,解尚贪色,或许二人情分不得久长,潋滟虽然不是很信,但也从来不是不信。尤其在栗城这弹丸之地滞留的几十天,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解尚给她提供的吃食一天歹似一天。

    最开始,她每天是都有牛羊可选的,有时候解尚还因为她胃口不佳,找人给她专门做开胃的精致小菜。但后来渐渐的,荤菜减少,素菜也减少了,有时候她睡到很晚才起,竟会发现没有送早午饭菜来,要经她着人去问,才能端过来几样,往往还是看上去颇为潦草的菜式。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也变得格外刺眼,她便少出门,偶尔出去逛逛时,她总觉得目之所及,男女妇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跟解尚提及,解尚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什么都不跟她讲,再后来,解尚就不许她出门了。

    解尚每天都很忙,来去匆匆,脸色也不见得好。她担心他,柔声问他,可是解尚总说没有什么事。

    她有一次陪解尚吃饭时,看她这高大轩昂的郎君在她面前盘腿坐着,咀嚼一盘干肉,他腮帮子动一下,龇牙咧嘴抱怨一声,又动一下。

    “这肉也太硬了,你怎么能吃这个呀。”潋滟自己是根本吃不来,也根本嚼不动,她心疼地给解尚揉腿。

    “将就着吃吧。”解尚瞥了她一眼,好似嫌她话多,他甚至还冲着潋滟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潋滟觉得更伤心了。她将他视作终身的依靠,但解尚的态度却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差。

    甚至没过几天,她身边那两个服侍的丫鬟都不见了,想也知道是给解尚裁撤掉了。她于是要自己照料自己。

    她抱着她心爱的琵琶坐在窗下,哀怨地想着自己的处境。

    或许不等到解尚大捷,他就已经厌倦了她,要着人把她送回去了,要是,要是回去以后,解安宅里不能容她,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门开了。

    潋滟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进来的却是两个从没见过的男子,穿的是军中的打扮,又灰又破。见了她也不礼貌,走进来就要摸她。

    潋滟抱紧怀中琵琶站起身:“你们怎么进来了?”实在是太放肆了。

    那两个兵士却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她说话,进来两边一架,她怀里的琵琶“砰”地一下坠到地上,潋滟受惊,往下面一看,好在没摔坏,其中一个兵士顺手就从地上抄起来,夹在自己腋下。

    他两个两边架着拖着,把潋滟从阴暗的内室里拖出去。

    外面太阳晒得厉害。

    过于强烈的光一下子涌进潋滟的眼缝,她被刺激得瞬间闭上,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脑中一片空白。

    两个兵士拖得飞快,脚下好似掠过无数沟坎,等到她被往地下一丢,跌坐在土里,她才惊慌失措地捂着眼睛。

    等她真正适应正午的强光,她透过指缝,发现自己被那两个强盗似的士兵拖到了城门附近,正是之前匠人拆取解尚的乌布帐的地方。

    奇怪的是,这地方跟一个多月前的比起来,也像是变了个样子。城门紧锁,不仅紧锁,那又厚又重的包着铁皮的闸门都快看不清楚了。城内城门处,全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混着肮脏的泥土填得个水泄不通,真真是奇怪,把城门里面给堵死了。

    潋滟双手从脸上滑落下来,撑在地上。

    她的裙子底下沾满了灰土。

    “唉呀,叫你们抓个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这粗剌声音的主人大步走到她身边,把潋滟像拎一只鸡似的拎起来,替她拍打裙裥的脏土,趁机也在她身上实打实摸了一大把。

    潋滟反应过来,把那男人一推,护着自己,正色道:“你放肆!将军在哪里?”

    “哈哈哈哈!”那人不是朝着她笑,而是朝着四周狂笑。

    而潋滟这才注意到,围观的全是兵士,而且她一个认得的都没有。

    “嗐呀,这京城里面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哈。”那男子应该是领头的人物,果真他是最惹潋滟厌恶的那类。

    他上下打量她:“听说你是京城头份儿的琵琶伎?”

    潋滟不屑答他,只问:“将军呢?”

    可他不理她,向旁边大声问:“她琵琶呢?拿她那琵琶来!”

    有人立刻就把她的宝贝琵琶递送上来。那男子接过,塞到她手里:“来!来给我们兄弟弹一曲!”

    潋滟皱着眉头:“弹不了。”

    “弹不了?怎么就弹不了了?”

    她在琵琶颈上点了一下。

    此处始终不见解尚的踪迹,他即便不爱惜自己,也不大可能允许手底下的粗野男子来欺辱于她的——那为什么解尚不见踪影呢?她心下慌乱。

    “哦!少了一根弦!”那男子凑近,在她腰间盯了又盯,才意识到,他撇撇嘴,把那琵琶瞬间抢夺过来。

    他一下子就把它摔到地上,“咔嚓”一下,那琵琶断作两截,一截长的,一截圆的,几根细弦连接两边,脆弱得很。潋滟都来不及阻挡,只惊叫一声。

    “弹不了!这也太扫兴了,弹不了的琵琶,这不就跟个柴火似的!算了算了,拿去当柴火烧了吧。”

    “你是什么人?将军呢?解将军呢?你也太放肆了!来人!来人!将军在哪里?”

    潋滟扑上去,将他往后撞一个趔趄。

    他好像不怎么恼的样子,而是跳开,露出他身后那只硕大的匣子,嘴里反而戏谑道:“将军——她还找你呢!”

    围观者窸窸窣窣笑起来。

    一阵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恐惧一下蒙了潋滟的心。

    她哆嗦着靠近那只匣子。

    “啊!”

    一声不够,又连着几声。

    “啊!啊——”

    听见女人的尖叫,那男人心满意足地环起双臂,向周围狞笑的兄弟们道:“明儿请降,咱就不用再吃什么马肉鸟肉老鼠肉了。”

    “嗐,真饿死哥几个了,就这糊涂东西害得咱们——把她丢进去,好歹今儿再开个荤,啧啧,就是太瘦了点儿……”

    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一声更甚一声的嘶喊,那女人就像完全疯了,她撕心裂肺的喊叫里,还伴随着一两声琵琶木头在火烧下迸炸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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