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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胡不已乎

    阮一独要她寸步不离。

    石翦与他分别时,他分明看到疏桐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但石翦还是木着他的脸踏上了另一条船,他有他的大事要烦心,甚至都没有对她连天的照料稍表感谢。不过,她只是个卑贱的丫头,她也不该肖想这些。疏桐更多只是害怕,她非常害怕。

    因为阮一独不对她隐瞒任何消息,也不跟她说任何话,他的存在就像悬在疏桐颈上的一把利刃一样。这种不明就里是最让她感到害怕的。

    阮一独将她拎着往前一推,疏桐耸着肩,回头看他的表情,但他已经转身去拎另外一个人下船,那个可怜巴巴的白胡子老头自从被他从家乡抓来,一路上就哆嗦个没完。

    疏桐已经快要记不起第一次看见阮一独这个人的印象了,这么多天她屏息凝神伺候在他旁边,发现这个人,就连他的影子都拖长、阴郁得可怕,这种新的印象太过鲜明,完全覆盖了记忆,只留下那种不敢出气的压抑感,也难怪那个老头儿几乎是时刻濒死的状态。

    阮一独把他推到那个当官的怀里。

    那人都惊了,他接过老人,把他搁置在旁,对阮一独恭恭敬敬行礼,自道身份,疏桐听得是什么内史,她不太清楚,跟着他的引领走,她听见那人询问老人是做什么用,阮一独开口道:“此人在彭泽颇负盛名,我带他来给殿下卜卦。”

    内史压声:“殿下的确最近找了不少,可这东西,杀也杀得不少,不好说。”

    阮一独不要他低声,反而是冲着老头子招手,把他揽到身边,向他又说明了一遍,他抖得更厉害了。

    “你可听明白了?”阮一独问他。

    他点头,立刻又改了,摇头。

    “到底明白没?”

    “不吉利的话,不说。”老人憋了半天憋了这一句,不过也够了,所有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求卜者,都只是借此安心而已,阮一独点点头,把他推给内史,他们已走到大帐外,他朝内史扬扬下巴,示意将他带走,而正此时,帐内出来一个将军模样的高大男子,身着鎏金锁子甲,几步下来,就要把阮一独抱住。

    “殿下。”

    阮一独一下子弯曲了他的膝盖,而那个金光璀璨的男子带着他的夸张笑容把他扶起,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你终于来了!本王念你好久!”

    疏桐意识到这是一个大人物,她跟着走进帐的这短短时间,阮一独便已多次企图向他参拜,而他对待阮一独也是又亲近又凌人,是一种很割裂很怪诞的态度。

    “多亏了你啊,若不是——”他马上注意到疏桐窥视的眼神,停了话,也停了步子,阮一独听他住声,偏头看了一眼,知道他顾忌,露出少见的笑。

    他在疏桐的肩上一捏:“殿下不必担心,她不会说出去的。”

    他口中的殿下双眉一抬,疏桐被他极大的手劲捏得肩骨剧痛,但她踉跄了一下,只能开口发出小狗一样的低鸣。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落在那殿下眼里,他领悟到以后,放松地笑道:“还得是你啊!”

    他自己坐下:“我听说解安带着人正在往这里赶——”

    “他不会来的。”阮一独不知为何胸有成竹,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殿下,一独一路走来,怎么都没看见琅琊王的人?”

    “啊,他原本在的,只是人马不多,见本王来他就撤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人马不多?”阮一独皱眉。

    “是啊,大概他以为虞导的兵也是他的,就只带了几百人来,那点儿兵马,管他作甚?”

    “琅琊王倒罢了,但他背后虞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啊!”

    “如今这天底下净知道何虞两家如何如何,却忘了我阮氏从来不落下风,你啊,你就是养在石家太久啦,被那起石头脑袋影响,其实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阮一独带着疑虑作出语重心长式的劝告,可是那人并没有要听取的意思,他甚至反过来嘲笑了他,弄得他脸色一度有些难看,不过,阮一独还是把嘴使劲地抿成一条直线,用倔强忍着他不小的情绪问道:“那殿下作何打算呢?”

    “本王既然倾国而来,自然是打算住下来。”他胸有成竹地拍了一下大腿。

    “殿下,你的兵力是不够的。”阮一独冷冷地说。

    看着他骄矜的面孔,阮一独突然有点儿恐惧自己的抉择,可是这种迟疑只一闪而过,他知道想那么多就没意思了,既然他传信要司马逸来,那咬着牙也得推他走下去。

    “本王知道,两位皇叔都愿意支持本王,阮氏旧属,卫氏门人,朝中大半文臣本王都已经派人暗中试探过,他们都不喜欢看何家把持着那个庸弱的老三登上皇位,本王是长子,难道不能算是众望所归吗?”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殿下要争,该争,但是阮氏旧属埋没已久,没什么实权,卫氏门人全无用处,齐王跟南海王先前受打压,一个墙头草一个态度不明,这些都不够。”阮一独握紧拳头,“殿下是要争,但不能落人口实,不能作乱臣,现在何家把持朝政,殿下连陛下的消息都不能探听,贸然闯进去肯定不行。”

    “司马遇那小子也不在,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最好,是能让他们恭恭敬敬打开城门,迎殿下进去。”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何胥那厮怎么会肯?”

    “我替殿下走这一遭,我有办法。”

    对面男子做了个不吃的手势,又示意她闻起来很香,要她自便。

    何夕懂得了是避讳的缘故,正如她从小不食蟹是一样的。她笑了一下。

    “二殿下怕是从来就不吃鱼,难为跟着我一路到这鱼肆来,”她从桌上拎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推了过去,“饮一杯酒吧。”

    “你怎知我是琅琊王?”

    “殿下相貌贵不可言,我自恃还是有些识人的本事的。”

    “虽是奉承的话,本王听起来倒也舒心。只不过,不会被你的奉承轻骗过去。”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听他笑问:“你是怎么让侑安放心走开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何夕尝了一口——吴地鱼的做法,果然鲜嫩多汁,只是,她现在实在没有多少兴致品味佳肴,“二殿下既然找来,不妨直说,我若想顺利进城,需要答应你什么条件?”

    “城门就在那里,布衣平民尚可出入,本王能拦你什么呢?”

    “我坐在鱼店酒肆之内尚且被殿下的人一眼认出,又岂能跟布衣平民一概而论?”何夕把自己的酒杯跟推在他面前的那只杯子轻轻一碰,“殿下不必跟夕儿卖关子,若殿下想的是挟持我为质,我便直言殿下是打错了主意,我之分量远远不足以交换,殿下着人送我入城,才是殿下最好的选择。”

    他一身男子气概之内,还灌注有他母妃三分艳色,那一双绝丽的丹凤眼,看人威慑又佻挞,可以轻易把那些抵抗性弱的男女拖进情绪的漩涡里受罪,只不过他对面坐的并不是什么抵抗性弱的人。何夕很不喜欢这种眼神的人,她更多将其视作危险的信号而拒绝去思索其中□□的部分。

    “本王听说侑安为了一个女子把姑父姑母气得吐血,一路上本王都在想,这个二十多岁拖着不肯议亲的表弟迷恋的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今日见了,本王倒有些失望呢。”

    何夕无所谓地哼笑一声:“我与殿下就不同了。从来未曾听闻二殿下有什么惊人之举,以为殿下会是清心寡欲之人。却不料一朝闻听消息,陛下不召,殿下也敢放着国门不守,率兵来此,我不仅不觉失望,还颇感意外呢。”

    司马遇眼睛里露出丝丝杀气:“你既然如此能言善道,难道不知没了虞慎的庇佑,你的命是攥在本王手里的吗?”

    “二殿下想要的是权力,没拿到权力,你要我的性命有什么用呢?”

    “有点儿意思。”司马遇咧开嘴,他终于抬起他的那杯酒,一仰脖。

    他把酒杯郑重地放在桌上:“你能给本王带来什么呢?”

    “我能给殿下一个忠告。”何夕极平静地接受了司马遇那个刁钻的眼神。

    “呵,一个忠告呢。”他把杯底一磕,“说下去。”

    “殿下远离晋康城郊,还能有心思到这里来堵我,想必不仅晋康城内消息封锁,陛下生死不料,城外应该也还有不少对殿下极为不利的势力坐镇,是否齐王、南海王,当然,还有最关键的汝南王,是否这些全都到齐了?”

    司马遇微微眯起眼睛。

    “其实无论陛下如何,二殿下都跟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没有关系。”

    何夕不惧他冰冷的凝视,顿了顿,继续道:“陛下即使有万一,太子继位也是正统,这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动摇得了。”

    司马遇又飞快地喝下一杯。

    “殿下一旦参与,有把握绝对不输吗?”

    他沉声:“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

    “是啊,殿下的兵力,决难抵挡这多方势力,而殿下次子的身份,敌不得太子尊贵,敌不得汝南王年长,师出亦无名,你想要拿这些去赌,可不明智啊。”

    “所以呢?”

    “送我入城,我会劝说父亲取平衡之道,殿下的封地多半沦丧于北赵之手,待到太子殿下继位,土地,珍宝,定然予取予求,殿下会是诸王之中所获最多的一个。”

    “就凭你一句话,我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

    “我就只有这一句话,”何夕站起来,“信,你就送我入城,不信,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不,不,”司马遇气恼地笑起来,他摇摇头,饶有兴致地抬眼看着她,“从来听闻阴谋者与野心家为伍,侑安这样清心玉映的人,怎么会喜欢你这样无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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