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

    翌日清晨,天气难得好起来,太阳虽然飞快躲到了云层后,但也好歹露了个面。

    昨夜很长,夜里灯火暗淡,又是原枫送她回去的,等到早上视野好起来,她脖子上的那点痕迹早就消失了。

    原枫昨夜没睡着,索性起来将贾家的事写了封报告连夜传回京了,后来陛下还在信中道他勤于政务,只是要爱惜身体。看着他那比昨夜还差的脸色,若不是薛宁汐想到那个氛围和他后来的态度,定是要狠狠□□他一番。

    下午他们就收到了陛下亲笔的信。信中陛下交代了不必将遥夜押回京,若她什么也不说,便在许州行刑,由长乐郡主全权定夺。

    陛下知道宁汐失去好友,心中难受,破例将柳语竹册封为县主,嘉奖她护郡主有功,丞相更是为她请旨,回京后以县主的身份入葬薛家。

    也许是有了阿爹的鼓舞,薛宁汐总算生出了些勇气来面对这些。薛宁汐以家眷的名义,披麻戴孝,为她发丧。

    到最后遥夜要问斩的时候,她已经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她一直生活在刀尖之上,死期不定,哪怕在她人生落幕之前,她自知自己大势已去,也依旧不肯放过任何人,她见过薛宁汐的次数不算多,欢喜、伤心、失落、勉强、憎恶还有现在的失魂落魄。

    她一身麻衣,额头上绑孝带,纤瘦的身躯站在风中,像只断线的风筝。

    秋雨绵绵,她的风寒才好,却一点也不在乎,任凭寒风侵体。

    是她执意要在今日行刑,审人的这几日贾家的罪行也了结了,郭贰响问斩,贾家父女入狱,因为贺连的请求,陛下允许他将人带去辽州关押。

    因为恶劣的天气,刑场上几乎没有什么“观众”,遥夜跪在地上,她的手被捆着,纹丝不动,但她也没想过自己能翻盘,她这一生原本就是在造孽,她让许多人承担了她不幸的代价。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悔,因为无人能重复她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的情况下,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挥手之间到底有多么恶毒,她的罪行就由阎王去审理吧。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至今为止被她害成那样还能活下来的少年郎站在爱人的身侧,他当年那样脆弱,现在却像能够抵挡一切。

    “行刑时间到!”

    刽子手的声音明朗,听不出悲喜,这份差事他干了十多年,但今日他不是行刑者。

    他看着那个穿着丧衣的女娘一步步地走了上来,孝带被雨水打湿,在风中艰难的飘曳,她的腰间挂了枚玉佩,隐约能看见“长乐”二字。

    那把大刀是他的“饭碗”,足足五斤,可那个在东都养尊处优的郡主轻而易举的举起来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罪人,冷笑了一声,“让你死真是便宜你了。”

    遥夜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她低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郡主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她握紧了手中的“刑具”,红着眼,声音中已经能听出哭腔了,“本郡主一定让你死得壮烈,就当为语竹报些仇,周自玄、郑一然,本郡主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往侧边走了几步,刽子手提醒她她弄错了,此时天空响起了一阵巨雷,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她扬起大刀,毫不犹豫地拦腰砍了下去。

    这比砍头痛苦百倍。

    她一直没有眨眼,直到血溅到她的脸上,泛酸的眼睛留下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凝聚的雨水交融。

    “语竹,我们回家。”

    柳语竹被安置于冰棺之内,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风餐露宿,不出五日就入了东都城。

    相府已经至好灵堂,府上挂着白灯笼和白帷幔,无不昭示着她的友人已逝去。

    薛如言和薛珩羲还在宫中,只有凌听雪出门迎她们,看到语竹的那一霎那,母亲便泪眼朦胧,她拂去女儿身上的风尘,声音温厚,“我儿这段时间受苦了。”

    “阿娘……”也许是母亲的力量远比她生出的勇气更加坚韧,她溃不成军,嚎啕大哭。

    前来祭拜者颇多,只是薛宁汐分不出心去与他们奉承,薛珩羲一向也不爱说话,却意外的将此事揽了下来,一整日都在她身边。

    原本一切都会正常的进行下去,直到一位不知是什么官什么爵的男子道:“表小姐离世,还望郡主公子不要太过伤怀。”

    语竹的名字写在这里,不姓薛不姓凌,便猜为是她阿娘的外甥女,实在是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更何谈虔诚?

    薛宁汐倏地站起来,还未发作,薛珩羲便冷声道:“想要巴结丞相府好歹打听打听你要拜的是谁,滚出去!”

    那人狼狈得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面前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下逃离。

    见他发火,薛宁汐反而平静了许多,她的嗓音很轻,“像他这样的人就可以离开了,免得撕破脸同他这般难堪,这对本郡主的密友实在算不上尊重,也平白让她沾了晦气。”

    既非真心,不要也罢了,实在无需那些阿谀奉承之人来叨扰语竹。

    这一刻薛宁汐终于意识到,遗忘才是真正的消失,没有人记得语竹,在这东都城里她太孤单了,但她会一直记得,永志不忘。

    “语竹,原谅我自私的将你留在了身边,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语竹下葬后,她便总做梦,梦里语竹笑靥如花,温声细气地唤她“宁汐”,梦里的自己悲音切切,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却只问她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就是担心你不好,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

    可她脸上分明都是舍不得。

    等到梦醒时,她总有些恍惚,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不知是不是发生得不真切,还是她实在太伤心了,她总是忘记语竹已经离开她了,她会习惯性的走到她的旧居,吃到好吃的点心会想到给她留,每每还未将“语竹定喜欢”说完,谷雨哀痛的神色都在提醒她,她已经不在了。

    遗忘又惊醒,她好像在反复失去她。

    也许是她实在太过失意,竟也少见的与原枫吵了一架。

    东都最高的城楼可以俯瞰整个东都城,她站在城墙上,虽已入秋,可天气还是燥热。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并没有回头,虽然她身边没有人,但她并不会有危险。

    原枫没有看向远方宁静的都城,而是眼前这个颓丧的人,她已褪下孝服,只是裙子的颜色素白,她穿在身上与孝服也别无二致了。“下次若是宁汐不和谷雨姑娘一起出门,不知我能否相伴?”

    薛宁汐转头看他,她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些日子我也算体验到了世态炎凉,你看,这是和战前一般的东都。陛下勤俭爱民,也不过是想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如何就能为了一己私欲破坏这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

    原枫没有开腔,他不需要向她重申人性的恶,她已经看见了。

    薛宁汐没有追究他的沉默,她垂下眼睑,神色落寞,“我总放不下这些,我既恨他们都忘了语竹,又觉得他们记得也没什么好处,因为他们都不在乎语竹,除了我没那么多人在乎她……”

    原枫弯腰牵起了她的手,他的嗓音温和,如同四月春风,“不需要放下,也不能放下。但是阿宁,你不要总是这么自责,有些事……本就是命中注定了的。”

    这样宽慰的话在她耳中却变得刺耳起来,语竹临走前说自己是她命里的劫数,可若命运真的将她定义成了灾祸,那所谓的命运又算什么东西?它为什么能否定她们之间的一切?

    薛宁汐抬起的眼眸瞬间冷了下去,她甩开他的手,声音的温度降到冰点,“命数?何为命数?倘若一切都是计算好的那努力的意义是什么?若我们一定会赢或一定会输,那又何必苦苦挣扎?”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原枫俯首作揖,放低姿态,“只是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有迹可循,生离死别,没有那么多意外和巧合,不过是阴谋算计,逃不过的,下官称之为厄运。”

    见他换了称谓行起了礼,她冷笑了一声,以往他们的距离远,他稍稍低头她便能俯视他,可现在这样却只能平视了,“难道你将自己所经历的那些背叛都理解为厄运吗?明明是他们不忠不仁不孝,就和现在的周自玄一样贪婪。”

    原枫愣了一下,但他没有过多去追究这句话,而是声线柔和地哄她,“宁汐说得是,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薛宁汐头一次觉得这句话如此敷衍,她看着他垂下的眼睛,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顶峰,“原屿祁,你这么急着跟我道歉做什么?你觉得我不理智,需要你认输服软来平息我的情绪,缓解我们之间的争吵?”

    原枫蹙起了眉,“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你根本就不理解我的话对吧?这样急于认同只是想避免争执,原枫,难道你只觉得你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哄着我?如此这般也谈不上尊重我,我不需要你来哄,我说的话也没有错。”

    风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成为最后一点声响。

    这样的气话自然有失偏颇,可一贯和煦阳光的未婚妻突然如此生气,还是让巧舌如簧的大理寺卿惊慌失措,“宁汐,我如何会这样想?我只是不想惹你生气……”

    “好了,”薛宁汐打断他,他们再这样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见他紧随其后,又砸了一句“别跟着我”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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