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之神早上一起床，便觉得两只眼皮狂跳不已。她赶忙给自己起了一卦，算算今日是不是诸事不宜——卦象显示，今天并非是自己的水逆，问题出在自己的上司，因果尊者那里。

    尊者是什么怪物，她肯定透过那对洞察万物的法眼预见了事情的发生。想到这儿，司烛便不再大惊小怪，打着哈欠去老板那里报到了。

    “早啊渡妄！”

    “……早，司烛。”

    每天早晨是因果尊者最兴致缺缺的时刻，她需要快速浏览手中因果线的发展趋势，确保它们不会一个不留神就打结在一起。虽然渡妄不用睡眠，但神明也经不住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露出一种“这个世界怎么还不毁灭”的表情。

    “我今日算卦，发现你身上有些异象……你知道吧？”

    “嗯，我已经预测到这个发展，就等着安云瀛来找我了。”

    “欲念之神？”司烛一愣。“是她引出的异象吗？啧啧……该不会很难办吧。”

    “虽然她经常给我造成巨大的麻烦……不过这次，还好，只是她自己受点罪。”

    说曹操曹操到。司烛很快便觉察一股异动，向着藏暝山庄奔来。寻常神仙找不到这里的路，这样气势汹汹的，应该是对这里颇为熟悉了。她再一掐指，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

    “……云殊君？”

    她算到有腾蛇正赶来——但除了藏翠楼的楼主，竟然还有一位，是腾蛇族的族长。她族与世隔绝之事众神皆知，如今她竟然主动出世，这倒是引起了司烛的兴趣。

    很快，藏暝山庄的结界打开一个入口，白色的龙携带着欲念之神降落在山庄里的双人湖湖畔。

    渡妄和司烛早就做好了准备。看见拒霜背着比她高快两个头的安云瀛赶来，渡妄示意她不必再多说，自己已经全部了解了情况。

    “她还活着，但灵庭此刻是封闭的。”渡妄探察她的额间，说道。“恐怕是被卷入无有乡中去了。”

    “……无有乡？”姐弟俩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就是‘虚无’，上次在冥界，你所见到的东西。”渡妄看向玄纪。“只不过以前我们都叫无有乡，后来这个说法不够直观，就用虚无代替了这个称呼。”

    “尊者大人是说，她的灵魂进入了虚无？”

    “是。不用太担心，欲念之神的神格并不会在无有乡消失，只是有可能会迷路……毕竟作为人类，她大概没有上一次进入虚无的记忆。大概会花上一段时间吧。”

    “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渡妄看了他一眼:“你们能做……你们想帮助神吗？不是不可以。”

    “她之所以会被卷入，是因为她的记忆中本就有一块巨大的缺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百年至两百多年的事了；一旦她要回溯更之前的记忆，就会出现这种断层现象。”

    “当然，她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如果能引导她继续寻找那段记忆，很快就能脱离无有乡——你们能做的，就是去把她想要的记忆翻出来让她看见。”

    “你们谁去？”

    玄纪看了看拒霜，从蟠龙洞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始终一言不发。并非是不想说话，玄纪意外地感受到，拒霜十分拘谨和紧张；他开始还觉得是因为将要会见尊者，现在再想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兴许姐姐害怕的不是神明，而是这个异常陌生的世界。

    天上飞的不再是龙，而是钢筋铁骨的飞机；水上游的也不仅是鱼，还有规模样式不一的船。地上跑的汽车，铁道，空轨，它们的速度甚至比肩腾蛇；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将千年前的世界踩在脚下，一切对于仅仅在年幼时出过一趟门的拒霜来说，是那么陌生。即便是住着神明的藏暝山庄，也有数不胜数的现代化设施；拒霜茫然地看着那栋傍山而建的临水别墅，她不知道为何这里的墙壁是透明的，自己能清楚看见房间里的状况——更别提落地窗这个概念了。

    “我去吧。”玄纪说。他转身面向司烛，恭敬地微微欠身:“司命之神，在下有一个请求，不会太麻烦您，希望您可以听在下一言。”

    “我知道楼主要说什么。”司烛微笑道。“你放心去，此行期间，我会带着云殊君好好认识认识这个世界。”

    “那就谢过司命之神了。”

    玄纪走到拒霜面前。可能是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她没有那么排斥玄纪靠近。他小声嘱咐姐姐:

    “司烛大人很热情，你有什么都可以向她咨询。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不妨亲自体会一番如今的世道，究竟是否如你心中所想。”

    “……”

    拒霜垂下眼去。也许她还保留着一份矜持，不愿向人求助，玄纪心中叹气，希望司烛能够再主动些。

    “你去也好，她毕竟是为了取回与你族有关的记忆。我会将你的灵体嵌入她的记忆中，但神明的记忆有相当严格的封禁，安云瀛的更甚；你进去想必会遭到排异。最好在她被动把你的灵体消灭之前解决问题。”

    “……为什么安云瀛的记忆会出现断层？”玄纪忍不住问。

    渡妄沉默了片刻，很直接地告诉他:“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明白了。”

    玄纪不再多问。他大致清楚这几个主神之间有一些级别很高的秘闻，自己没必要也没资格去知道。

    “总之，我去找到千年前有关于腾蛇族的回忆，就可以了？”

    “不错。”

    渡妄唤出手心的沙盘——现在是星盘了。只见如水雾一般的梦幻紫色迷烟团作一个球，点点星光在烟雾里闪烁，明明灭灭之间浮现出漆黑的影子。玄纪盯着那掌中星空，只觉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渐渐不受控制，感官如潮水般褪去了。

    “……我，我这是……”

    与此同时，另一种感受却悄然而至——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但几乎是立刻，玄纪就深陷其中。他意识到尽管过去一直被他刻意回避，无法忘却的体验始终蛰伏在记忆深处，等待有一天再次被发掘。从他第一次感受起，他便为此深深着迷，以至于本能反应快理智一步，率先沉迷到那种被淹没的快意中。

    玄纪立马就明白这是哪段回忆——那个被献祭的夜晚，欲念之神以本体的形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