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记忆是深潭下涌动的暗流，几乎是下一刻，玄纪就被迫接受了另一段回忆。

    他再睁眼，猛然发现自己飘浮在空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倒在自己面前的冰天雪地里，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被冰雪覆盖的身体已然冻僵。玄纪看见那孩子头上的犄角，和身后长着鳞片的尾巴，确认这个几近冻死的家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玄纪一伸手，直接穿过了孩子的身体。他不属于这段记忆，也没有任何实感。试着叫两声，孩子没有回应，也许是已经死了。

    “……奇怪，明明是在这附近啊？”

    一个声音如约而至。玄纪扭头看去，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东张西望；他看不清她的脸，记忆被糊作一片；但他立刻就明白这位是谁。

    “难不成真看走了眼……啊，找到了找到了。”

    欲念之神蹲下，审视地上的腾蛇幼崽，她对看不见玄纪。

    “腾蛇？居然跑出来了，还以为她们不会犯这种错误。我看看……嗯？没死透啊，唉，那就做不成药引了。”

    “……”玄纪用鄙夷的目光谴责她。

    “救救，救救我……”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小玄纪可能是感受到了神明的灵力，努力扒拉开一条眼缝。但神明没那么好心，她似乎更钟情于药引:“要不再等一会儿，等他没气了……”

    “求你……”

    小腾蛇意识模糊不清，只剩下本能在求救——然而本能也是欲望。欲念之神感受到了那份求生的渴望，因而做出让步:“好吧，小家伙。你想活下去？那可得付出点代价。”

    “唉，本来么，我是反对强买强卖的。”欲念之神将手心贴在小玄纪胸口的位置，唯一一遍也是最后一遍确认:“你想活下来吗？不惜任何代价，也想活下来吗？”

    “求，救我……”

    毫无疑问，任何欲望在神明面前都不会作假。她点点头，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小玄纪的体内:

    “你的命途本应该在今日结束，但我改写了你死亡的结局，也必须相应拿走你身上一部分东西。另外，你的命由我延续，按照通常的说法，你的一切应属于我。”

    “……不过我可没有带孩子的兴趣。”欲念之神喃喃自语道。“还是把你送回去，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

    小玄纪身上的冰霜一点点消散，原本惨白的脸色也逐渐红润，有一些活着的气息了。神明将他抱在怀里，趁着他昏迷狠狠薅了一把他肥嘟嘟的尾巴。

    “唉，小倒霉蛋。”她自嘲。“你以后的命都得和某个臭名昭著的神绑在一起咯。”

    直至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玄纪一脸复杂地看向神明离开的方位。

    这段记忆，除了当时的欲念之神没有人再看过；自己也是听说母亲的转述。但欲念之神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的命运已被注定——是出于什么考量呢？难道说，她觉得自己有打破命运的可能性吗？

    风雪越来越大，甚至将四周化作白茫茫的一片。渐渐地，白色褪去，石壁青苔和巨大的祭坛从雪中显现出来，已然换了情景。

    欲念之神已经换代，虽然还是看不清容貌，但衣着声线显然是两人。这段记忆与玄纪无关，是她和族长拒霜的对话。

    “你族的命数，早在星盘上已定下。”神明慢悠悠地说。“腾蛇覆灭是大势所趋——即便现在不实现，千百年后也会灵验。”

    “……凭什么？”

    “濒临灭绝的种族还有很多。天灾之下，谁也不能幸免。”

    玄纪听着十分疑惑，他不知道神明所说的天灾是指什么；若是神域崩塌，同样的事已发生不少次，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情况。

    但是……等等。此事会与那个突然出现的“救世主”有关吗？

    “没有无法更改的命运。”拒霜倔强地说。

    神明笑起来:“哈哈……你说得对！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灾是注定的，你想要改命，就得付出成倍的代价。几千年前，为了应对第一次天灾，你族率领龙族离开了南海，迁徙到了昆仑神域里。第二次天灾却是整片大荒都无可幸免的，到时候死伤无数，谁又来在意腾蛇的兴亡呢？”

    拒霜握紧手中的弓箭，看起来很想给眼前的神明来上一箭，但对方只是半倚着身子微微笑，毫不在乎他人的情绪。

    “那其他种族怎么办？”她不甘示弱。“既然天灾会致死大多数，你们神明就坐以待毙，完全不闻不问吗？”

    “这不是正符合你心中对神明的幻想？”欲念之神也反过来嘲讽她。“在你心里，神不正是这样冷漠无情、视众生如草芥的角色？”

    “我没有这样想！”拒霜急了。

    玄纪颔首。拒霜没有说谎，她方才的表情，是真心否认这个说法——他敏锐地察觉到，欲念之神和姐姐的关系并不算差。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说。“你想要腾蛇族的臣服——彻底的臣服。你需要龙族的信仰，但我不明白，你从不缺力量来源。腾蛇几乎蔑视大荒的其他每一个种族，但我们信奉力量，所以……真的追随你，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你能庇护我们，我会考虑的。”

    即便看不清表情，神明的语气还是欢快起来:“是吗？哪怕让你背负上骂名，也无所谓？”

    “……”

    “我当然可以庇护你们。相应地，你们应该向我献上绝对的忠诚，不是吗？”

    “你想怎么样？”

    “简单，把魄龙珠交给我。”

    “？！”拒霜瞪大眼睛。“你非要这么做吗？！魄龙珠里承载了所有逝去族人的灵魂，我若是把它交给你，我的名字将被所有族人不齿！！”

    “所以说是代价啊。”神明并不意外。“你想要保住自己的种族，又不愿意自己牺牲，的确是很难办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看，你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能让你脱责，还不用担心后顾之忧，不是吗。”她指的正是玄纪。

    拒霜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而场外，玄纪早已知晓了后面的结局。

    他不再留恋这段记忆。玄纪闭了闭眼，转身向身后幻境的尽头走去，一声不吭。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早已失去评判这一切的热情；也许，将这段记忆视作从未发生过，对现在的她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