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理论上，应该是进入了另一段回忆；可这次他对身边的环境完全陌生。

    “……请问有人吗？”

    此刻，他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空间。无数排书柜高耸入云，围成一个环形整齐排列摆放着，一眼过去望不到尽头。所有书架都排得满满当当，他凑近去看那些书，没有一个名字，全是一些看不懂意义的编号。

    “请问……”

    “……玄纪？”

    有人呼唤他。玄纪一回头，看见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安云瀛？！”

    安云瀛偏了偏脑袋。她并没有为在这里遇见对方感到惊讶，神情自若地越过他震惊的视线，向着某一排书架走去。

    “你，你不是迷失在了无有乡……”

    “哦，那个啊？从你第一时间进入我的记忆，我就找到办法回来了。”

    “刚刚那些记忆你都看到了？！”

    “本来就是我的记忆，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不知为何，玄纪却觉得眼前这个安云瀛和之前的不太一样，非要说的话，她显得正经了不少。但这份正经并不令他觉得舒适，他开始意识到，现在和自己对话的说不定是……神明。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就……”

    “别着急。你不好奇，我想要找的那段记忆吗？毕竟和你也有关系。”说着，她伸出手来。只见五十米开外的一排书架上突然飞出一本书，落在她手中，书页自动翻开到了对应的年份。

    说不好奇是假的，玄纪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记忆，她非要去寻找不可。

    “这些书里，记载的都是你的记忆吗？”

    “你说这个？不是。这书中写的，是众生的欲望。”

    “……”怪不得望不到头。

    “来看看这个。”

    玄纪走上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文字逐渐浮现:

    【求活，已遂，未偿还。】

    “……这是什么意思？”

    “我手中这本书，是你生平的所有欲望。”安云瀛解释说。“这段经历正应对你第一次见我，你渴望活下去，我回应了你，但没有让你立即付出代价。”

    “这本书是实时的，顺便一提，刚刚你问我那个问题也会被记录下来。”说着她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那里赫然写着玄纪刚刚出于好奇打探神明之书一事。

    这东西……不就跟读心术似的？！

    玄纪一惊，书上便又多出一行:【恐泄天机。】

    “你不用紧张，对我而言，所有欲望都是透明的。”安云瀛头也不抬。“就算你现在想脱了衣服裸奔，也没什么问题。”

    玄纪根本不敢想。

    她往前翻看，大概是在查询那时的记录。不久她停下来，点了点书页:“找到了。”

    “……我不看了，还是你直接告诉我吧。”

    “你有一段时间欲望被无限放大，但精神没有出现失控，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俩……”

    “等等！你直接说重点！”

    安云瀛茫然:“我在说重点啊？就是这段记忆中，你诞生了想被临幸的欲望。同样地，那时我也回应了它，所以……”

    “……够了！”玄纪听不下去了。

    “……所以，我将魄龙珠放入了你体内。”

    两人沉默。许久，玄纪尴尬地说:

    “在我身体里？可我没感受到……”

    “你当然感受不到，因为更准确来说，它进入你身体后便化成了胚胎，里面所有灵力也被用来塑造新的生命。也就是说，你们腾蛇族没有魄龙珠了。”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继承禁制……现在我大概知道了。这些禁制是原本亡者的灵魂留下来的，它天生有自我保护机制。不解除禁制，就不可能有新生。”

    玄纪摇了摇头，有些崩溃地扶额:

    “你坦白点说，腾蛇祖先的魂魄去哪儿了？”

    “没了，成为新生命养分了。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大概就是新生儿应该会十分强大吧。”

    “这下真成千古罪人了。”

    他颇有种坟头接生的感觉，不知道拒霜若是知晓真相，还要怎么发疯。

    玄纪短暂郁闷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首先得先出去再想办法。他转过身，问安云瀛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精神世界了。

    “……再等一会儿，司烛那边还没有谈妥。”

    “什么？”

    “我在等司烛给拒霜做思想工作。”她说。“你看，没什么难理解的——我以自己昏迷为代价，逼她离开昆仑回到现世中来。司烛和渡妄会为她展示腾蛇族未来的命运，她必须要做出选择，继续躲下去直到全族覆灭，或者投奔神明，搏一条出路。”

    “选择……是天灾那回事？”

    安云瀛点点头。

    “我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天灾。”

    “灾难正降临在大荒。但一切尚未发生，这是渡妄观测到的结果。”她说。“只是现在就要有所准备，至于天灾是什么……总会有知道的那一天，不是么？”她微微一笑。

    真是说得好听。

    “对了。反正趁这个时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来谈一下报酬的问题吧。”

    “嗯？”

    “别那么惊讶。你看，你这次请我实现你的愿望，我都还没来得及向你收取代价。欲念之神可不兴赊账啊。”一瞬间，她又变回了安云瀛那副得寸进尺的模样。“你打算用什么来换那个新的生命？我记得，你说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是，我说过。”

    安云瀛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就在玄纪隐隐担心自己会不会把自己卖了时，她突然睁开眼，两手一拍:

    “当我的狗。”

    “……？！”

    “啊，抱歉，说得太直白了吗？”然而安云瀛没有丝毫悔改的愧疚。“我想了想，你全身上下没什么可压榨的价值——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的话，大概就是身体了吧？”她似笑非笑，那没有温度的笑容引起了玄纪内心深处的惶恐。

    “把自己献给我。”她说。“一命换一命……我就勉强吃点亏。”

    你这家伙真的是神明吗？！玄纪气得身体直颤抖。简直就是强盗！！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反正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安云瀛缓缓向他靠近，逼迫着他不住向后退去，直至撞到书架。但这里本就是安云瀛的精神世界，他能跑到哪儿去？

    玄纪紧紧攥住衣袖，抿着嘴唇。对方的阴影投下，比自己还要再高一些的身躯之后，黑色的迷雾又开始蔓延。

    他的瞳孔骤缩——那是，神明的本体。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我向来是不喜欢强买强卖。”

    安云瀛笑了。她的眼睛很漂亮，里面仿佛装了一整片星空。盯着那片星光，玄纪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意识逐渐朦胧。曾经熟悉的感觉如约而至……不知几时，迷雾已绕至他身后，趁虚而入；而安云瀛则用手撑住他软下去的身体，靠近玄纪耳畔悄声说道:

    “我感受到了……回应。你的灵魂，正在渴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