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心理学研究表示，一个行为经过21天的重复就会形成新的习惯。天羽真理不知道她每天来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台历本打钩的行为会不会成为她新的习惯，她只知道台历上的星星小人终于元气十足地向她招手了。

    在东京这个日本最大城市，夏日祭作为最受人们欢迎的民俗之一，当然不可能只举办一场。按照举办区域和活动内容划分，大大小小的夏日祭热热闹闹地贯穿了6、7、8三个月份，仿佛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热情狂欢节。

    而天羽真理由衷期待的日子，正是这场嘉年华的尽头。作为东京最后一场夏日祭，夏越大祭既有鼓乐游街，又有烟花表演，算上预热活动，要整整持续一天，就像是打定主意要给夏天画上一个声势浩大的句号。

    虽然夏日祭是在休息日举办，但有马队的三人都没有折腾一整天的打算，而是颇有默契地把游玩重点放到了入夜之后。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白日令人畏惧的暑热，且明天是一个令人烦躁的周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饱受期待的日子，总要配得上有别于平常的、更加隆重的出门准备，自然也就要消耗更多的时间。

    天羽真理在客厅的落地镜前反复45°左右转身，最后确认着今天的衣着打扮。精心挑选的浴衣是浅蓝与白色相互渲染的效果，如同夏日里一汪清凉的池水，而衣服上的无尽夏图案则以腰间粉色的蝴蝶结作为过渡，从小到大，由黄粉色到深紫色，看上去如同被风吹动的花丛。散落的花瓣与她装饰在发间的浅粉色小花发夹和串珠发饰相互呼应，很像是刚刚趁她不注意时，落在她头发上花瓣与露珠。

    为了配合浴衣整体明快轻盈的颜色体系，少女在多次犹豫后毅然选择了最近在社交媒体上非常流行，但她却因为自身的气质而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桃花妆”。不过好在浴衣店负责妆发的造型师对这种妆容得心应手，画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些。对于日常妆来说过重的腮红和眼尾，在发饰与浴衣的修饰下恰到好处，柔化了她略显锋锐的五官，更添几分符合她年龄的明艳活泼。

    确定了至少在这个时间段，为夏日祭精心准备的装束每个小细节都近乎完美，天羽真理满意地点点头，决定进行最后的出门前准备工作。她习惯性地从手里印有镂空花朵装饰的亮面竹编筐中摸出了一只小小的香水补喷瓶，向头顶的空气按了按，仰着头看细小的水雾带着清新辛辣的玫瑰香气，簌簌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给她罩上了一层透明的防护罩。她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bulingbuling的玫瑰形防护罩，在因此微笑起来时，才注意到客厅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她和有马贵将约定好的时间。

    甚至，已经迟了五分钟。

    天羽真理轻轻“嘶”了一声，踩着木屐仍然健步如飞，跑到客厅的窗户伸头望去，果然看见有马贵将已经等在了她公寓楼下。只是这样一个遥遥投去的视线，CCG的天才搜查官也没有放过，立刻回身看向少女公寓的窗户，与她对上了眼神。天羽真理草草挥了挥手，宽大的衣袖在狭小的窗口划出一道颜色绚烂的弧度，然后她立刻关好窗户，急急忙忙地拎着包跑下楼。

    “还来得及。”蓝发青年看着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公寓门口，以与木屐完全不相匹配的速度向他扑来，忍不住说道。

    平时就拥挤繁忙的东京，在这样庆典里总会遭到急需放松的本地人和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双重夹击，不要说私家车辆要面对的拥堵地狱，就连公共交通系统也时不时会在这种考验下败退。考虑到可能发生的交通延迟，为了能准时到达和草间遥约好集合的车站，有马贵将和天羽真理在时间上留出来充分的余裕。

    虽然同样心知肚明，但是天羽真理却笑着回答道：“我知道啊，但你已经等在这里了嘛。”

    少女说话间自然而然地走到蓝发青年身旁和他并肩而行，同时光明正大地侧头打量他。在楼上匆匆一瞥时，天羽真理已经看清他穿了一身深蓝色浴衣，与日常色系完全相反的颜色选择让她耳目一新，自然升起几分好奇。

    如果说平日里CCG纯白色的制服会突出天才搜查官凛然不可侵犯的冷肃气质，那近乎墨蓝的浴衣就给蓝发青年增添了超越年龄段的敦厚稳重。纯色浴衣低调朴素，只在腰间的系带上有着用白色细线勾勒出的水波纹，紧紧贴在他线条分明的窄腰上。

    “怎么了？”看见天羽真理笑眯眯地盯着他，有马贵将低头快速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下意识伸手去扶眼镜框，“哪里不对劲吗？”

    天羽真理摇摇头，像是终于逮到机会似的，故意又快又大声地回答：“哪里都很对劲。贵将今天很帅气哦！”

    有马贵将停顿了一下，说话时候的语气几乎像是抱怨：“销售员说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浴衣了。”

    “是啊，即使对男性浴衣来说也太简单了，不过很适合贵将的气质。”又一次对搭档今天的形象表示肯定后，少女在青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时，用为数不多的良心及时转移了话题，“贵将的浴衣居然是购买的啊，那岂不是每次夏日祭都要穿这套了？”

    “租的话总感觉不舒服。之前参加这种活动的次数很少，正好没有买过合身的浴衣。”青年顺着少女的心意转移了话题，但在这种应该感觉到“得救了”的情况下，他的表情中竟有着微不可查的迟疑，“明年如果还要参加相同的活动，就再买一身新的好了。”

    “也对哦，反正没有和服那么贵。但如果考虑到是购买的话就更难选择了，毕竟好看的浴衣真的很多啊。”

    天羽真理没有注意到青年的纠结神色，而是发挥自己在寻找话题方面的天赋。两人一路上漫无目的地交谈着，对话既琐碎又天马行空。即使在地铁最拥挤的路段，天羽真理也没有停止凑在蓝发青年身边轻声嘀咕，而青年时不时的回应每一句都正中要害，使得对话能够顺利进行。

    等他们突破摩肩接踵的人群来到约定好的车站外，天羽真理已经口干舌燥。即使在地铁十分强劲的空调冷气下，她的背后也生出一层薄汗。隔着一段距离，天羽真理一眼就锁定了因为一身青绿色浴衣而显得年龄更小的草间遥。

    草绿色头发的少年今天把平时的半丸子头全部低低盘起，用一根又细又长的蓝色发带勒住，如果是陌生人从背影看去，恐怕很难在第一时间准确判断出他的性别。已经对后辈相当熟悉的少女根本没有考虑单凭背影认错人的可能性，饿虎扑食般跑向他，或者说跑向他手中袋子里那几瓶表面还蒙着一层冰霜的饮料。

    少女的脚步声已经临近身前，草间遥被气温和人群瓦解得差不多的战斗意识才懒洋洋地提醒他，让他在被少女拍击背部之前回过头，不至于来不及送上冰镇饮料。他眼神发亮地看着眼前说是JK毫无违和感的前辈，被她脸上因为一口气仰头喝下半瓶冰汽水而展露的明快笑容所感染，也露出一个颇为稚气的笑来，然后自觉地拿起另外一瓶饮料递给这时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天才搜查官。

    有马贵将接过冰汽水后并没有像天羽真理那样习惯性地大声道谢，而是对后辈点了点头。蓝发青年似乎没有那么热，他将汽水瓶稳稳当当地握在手里，仿佛感受不到玻璃瓶传递出来的温度。

    “啊活过来了——”冰凉的气泡在口中炸开，立竿见影地安抚了夏日的躁意，天羽真理这才感觉周围的世界重新变得可以接受了，“不愧是遥，好细心啊！”

    “前辈们才是辛苦了。”被夸奖的草间遥笑容端正，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烟花大会的场地我已经占好了，折叠板凳上做好了标记。因为我们人数不多，所以只申报了最小单位的场地。距离烟火大会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逛逛夜市，举办方释出的消息里今年夜市抽奖的奖品都很不错。”

    天羽真理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可是遥还要等自己的朋友来汇合吧？明明这个时间集合的话就可以一起去逛夜市了，不过偏偏现在还没有放学。寄宿制学校真是严格啊。”

    草绿色头发的少年无意识地瞥了有马贵将一眼，含糊敷衍道：“他能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啦，希望不会被抓到……明明是组内活动，前辈们能同意我拉他参加真是太好了，等他到的时候就由他本人好好对两位前辈道谢吧！”

    “嘿嘿，我也想看看这个贵将的狂热崇拜者呢。”天羽真理促狭地看了仿佛事不关己的有马贵将一眼，暂且按下打探蓝发青年那段自己从未有机会参与过的校园生活的心思，“那我和贵将先去逛街，烟花大会开始前十五分钟在河边场地集合。会给你们带好吃的小吃哦！”

    “那就麻烦前辈啦！”

    草间遥双手抱臂，微笑着站在原地，直到深色和亮色的身影并肩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打开最后一瓶冰汽水，小口小口喝着，炸裂在口中的冰凉甜味没能制止他走神：“虽然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但是真理前辈热情起来果然还是会让我这种人很苦恼啊。而且为什么明明有马前辈看上去也不是能轻松社交的类型，但对真理前辈就肉眼可见地接受良好，甚至可以说氛围和谐？难道天才的包容性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莫名奇妙被后辈暗中质疑了的有马贵将对此一无所知，他亦步亦趋跟在天羽真理身后，视线时不时落在束起她发尾的粉色绳结上。为了保证夏日祭整个有马队能够顺利出门游玩，不至于被工作拖到不得不加班，CCG的天才搜查官从一周前就默不作声地承担了更多工作，把今天的游玩计划完全交给了兴致勃勃的天羽真理。

    他旁听天羽真理和草间遥的讨论，知道为了保证安全和效果，夏日祭烟花被安置在沿河两侧，而张灯结彩的夜市则开在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广场空地上。不过随着周围人群逐渐汇聚，蓝发青年才发现不仅仅是广场，就连通往广场的道路两边都被一辆又一辆由小推车改装的移动摊位占满。

    穿着浴衣和穿着常服的人们一起围在售卖绸鱼烧、炒面、章鱼丸子的小摊前，盛暑天蒸腾的热气也不能劝退游人想要手捧美味食物的心情；三两结伴四处追逐跑闹的小孩子趴在卖棉花糖摊位边上，圆滚滚的脸和手中的鲤鱼提灯一起，模模糊糊地映在棉花糖机前竖起的玻璃里。

    如果说道路两旁的小推车售卖的商品还比较简单，以食物饮料为主，那广场上提前搭建好的店铺就明显种类更多。出售狰狞面具的小店紧挨着玩具枪射气球的摊位，成排的扭蛋机旁就是同样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巧克力香蕉。

    蓝发青年在被少女拉着排队的等待时间里，用那双颜色冷淡的眼睛一家家商店仔细看过去，仿佛是第一次飞进城市的山鸟端详自己不甚理解的世界。在交叉悬挂的黄色灯泡照亮下，质量普通且价格低廉的活动和商品聚在一起，凝结出了交融和谐的氛围，似乎为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微妙的柔光，模糊了区别与界限，以至于形形色色的游人脸上，都有出现了相似的笑脸。

    “？”手里拿着天羽真理刚买来的苹果糖，蓝发青年罕见地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疑惑音节，同时停下了脚步。

    少女手中的苹果已经被啃出了一块明显的凹陷，她正像只脸颊肉丰满的仓鼠似的咔哧咔哧地嚼着，碍于满口的食物，只好用眼神表示疑问。

    “好像遇上了以前认识的人。”有马贵将努力辨别着右前方灰色浴衣的青年，连眉头都因此微微皱起，却因为对方几乎完全背对着自己的姿势而十分犹豫。

    天羽真理咕咚咽下嘴里甜腻的水果：“认识的人？听上去不像是在说搜查官……难道是贵将在白日庭的同学？”

    “是同学，但他是普通人。”蓝发青年不想在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的集市里详细解释，只能说得简明扼要，“在遇见你之前执行的其他任务中，他是我的同学，被卷入了案件，后来协助我完成了任务。”

    “遇见我之前啊……”

    少女闻言仰起头，终于生出来几分兴趣。她顺着青年视线的方向锁定了那个被自己搭档施予特殊关注的人。对方蹲在捞金鱼的塑料池子前，在同年龄段男生中也堪称魁梧的身形与花花绿绿的充气水池格格不入，以至于他周围的小孩子们都自觉地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侧身站在他身边的女生一边不停地弯腰给他递上新的纸网，一边指着水池笑容欢快，不难猜出灰色浴衣的青年正在捞金鱼这种讲求巧劲与速度胜于蛮力的游戏中反复失败。

    “草间也好，这个人也好，我不了解的贵将比预想中的多诶。”天羽真理心中暗想，盯着身穿灰色浴衣的青年眼神发亮，如同野兽盯上猎物，“他应该能补上一块拼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