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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

    “四、四楼!快去看看……”

    “别管御光派那些人了,快去救火!”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混乱的杂响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叶星缓慢地睁开眼睛,本能地撑地踉踉跄跄站起身,还未等多做什么,剧烈地呛咳起来。

    “——少主,少主!”

    有那么一刹叶星甚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了,耳边的一切声响再次被剧咳声遮盖,过了良久才勉强缓过来。她压着左臂缓缓渗血的伤口,往楼梯口走,沙哑地道:“……宴……陈召怎么样了?”

    沈之明也没比叶星好到哪去。方才他们前脚刚跑出门外,后脚就被热浪掀翻了出去,要不是他及时抓住了栏杆,恐怕就要硬生生从四楼摔下去了。

    沈之明咬牙折断了扎进腿里的木刺,跟在叶星身后。他转头看向不远处被火光笼罩的房间,道:“……少主说的是那个中刀的人吗?还不清楚,刚才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只看到他其中一个手下被房门砸飞了出去……”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那处被彻底砸断的木栏,皱了下眉,低声说:“少主,那人本身就挨了刀,就算没被什么东西砸下楼去,恐怕也受不住这么强的冲击。”

    此时房间里的黑烟正疯狂地外涌,四楼走廊上来来回回聚了不少人,带着手边财物逃命的、从楼下提着水桶来灭火的、寻找自己失散的亲友的,焦急的呼声混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燃烧声充斥着整栋大楼,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周围的烛灯已经熄了大半,叶星侧身避开跌跌撞撞往里冲的住客,偏头看了眼周围几个受伤倒地的住客,说:“当时陈召比我们先出来一步,或许他并没有受到……不对,当时这栋楼里已经进来了不少住客,即便他在那么远的距离真受到了火势的波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踪迹?

    沈之明闻言后脚步略微一顿,快速逡巡四周。

    那场大火其实远不如客楼的猛烈,火势也没有蔓延很快,但在这么多人的楼里已经算得上是一场灾难了。地上到处都是住客逃命时丢落的包袱,里面的衣物零散各处,被踩得破烂,混在血刀与断木之间。几个受伤的住客无力趴倒在木栏一侧,身下漫出小片血泊,不知是死是活。

    周围模糊的喧嚷混杂在浓烟里不断向外弥漫。沈之明看向不远处那几个倒地的住客,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眼皮轻跳。

    他捡起地上的剑,走到那几个住客身边,快速检查了一遍,“……果然。”他抹掉手上的血迹,走在叶星身后,飞快地说:“少主,那些受伤的住客里没有内鬼。而且他们身上的伤和那场火没关系,他们都是被人——”

    沈之明说话的间隙,叶星恰好看见一个垂头瘫靠在栏杆边的黑衣人。她蹲下身,稍微抬起黑衣人的下巴,只见幽烛的照映照下,那黑衣人侧颈处赫然横着一道皮肉外翻的刀口,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显然刚遇袭不久。

    沈之明喉间微动,接着方才的话说:“……用刀子捅伤的。”

    “……如今外面都是世子的人。况且我们已经达成休战的共识了。”沈之明压低了声音,“他们又想在这种紧要关头耍什么把戏?”

    “这里太混乱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叶星右手虚扶腰后弯刀,往楼梯口走,边说:“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不管他们想做什么,我们都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少主!”

    他们刚走出没几步,只见不远处一道黑色身影正疾步往这边走。他面色凝重,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开口,突然身形一顿。

    此时房间的火光已经灭了些许,住客们进进出出地在四楼拥挤着,远方指挥救火的高喝声和寻找亲人的呼喊混杂在一起。就在这乱作一团的走廊里,一道尖锐的惊叫陡然响起。

    “——御光派那些人闯过来了!”

    在那几近失控的场面里,黑衣人一言未发,紧握住插进腰侧的匕首,另一手死死掐向内鬼脖子,近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猛然把对方狠掼向木栏。

    砰!

    栏杆顿时被撞得四分五裂,精锐身体凌空,在将要坠楼的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木栏。他咬紧了牙,正要往上攀时,又猝不及防被住客一剑捅穿了掌心。

    一连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所有人对御光派的愤怒已经远远超过了恐惧。比起四处奔逃,更多的人选择了捡起手边的刀剑,他们用湿衣物掩住口鼻,平复着粗喘,警惕地看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面孔。

    走廊两侧的喊杀声犹如海浪般逐渐逼近。

    叶星和沈之明相看一眼,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他们借着人群混乱隐匿身形,齐齐后退了几步,随即撑着木栏,侧身翻到三楼。

    “嘶……”沈之明落地时扯到了伤口,险些踉跄跪倒。他下意识往周遭瞥了一眼,说:“少主,三个人。”

    叶星转头看向另一侧,只见昏光之中,数道人影正逆着人群朝他们走来。她说:“这群人堵住了楼梯。”

    “……”沈之明忍不住低骂了一句,看着最远处那道身影,“那人还真是属王八的,这都没炸死他。”

    叶星没说话,她偏头往楼下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逃到一楼避难的人群里有几个陌生面孔正仰起头,阴冷地注视着他们。

    “还真是十八层地狱。”沈之明用刀划开衣摆,绑住腿上的伤口止血,喃喃自语:“千算万算,我还真没想到,我们到最后竟然会折在这群只会躲躲藏藏的内鬼身上。”

    的确。这场大火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变数。

    叶星左臂微微颤抖,她用右手扶住腰后刀柄,遥隔一片乱局里,平静地看向陈召。

    陈召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刀。他看着叶星,犹如在看被围攻的困兽。但他的脸上却没流露出任何放松的神情,只有一片漠然。

    大火可以掩盖一切罪证。那间房里所有关于南阳王府和不明毒药的情报,身中机关后伤势诡异的尸体,以及那位本该在五年前就已“入土为安”的南阳王府二公子。

    这一切和叶星有所关联的把柄将不复存在。倘若她今日能活着走出这里,下一步就是铲除那个唯一会威胁到她的人——会在陷入绝境后立刻反咬她一口的陈召。

    “小少主联合龙潭镖局的人,意图勾结乌洛部后人劫取秘宝背叛世子。走投无路后却妄想用火油烧毁证据。”陈召侧首,看着楼下乱糟糟的人群,说:“杀了他们。”

    “……但其实和死在世子手里相比,”沈之明背对着叶星,看向疾步往这边走的精锐,说:“也不算是个坏结局吧。”

    他握了握手中长剑,像是为自己打气一样,低声道:“就当是在练武场一样……”

    叶星说:“杀了他们。”

    四楼的浓烟钻出木栏涌向半空,三楼的住客大都已经逃到了一楼。不远处和家人走散的孩童不知被谁狠撞了一下,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数道身影猛然跃起,挡开住客的刀剑,朝着走廊中央狼扑而至。

    叶星弯刀在瞬息间出鞘,她向前走了两步,在对方刀锋逼近时踩着木栏腾空翻起,自半空抡刀砍向对方的咽喉。

    鲜血贴着刀锋凌空飞溅,把木栏染成了刺目的红。叶星脸上沾了血滴,她跨过地上的血泊,极速掠向精锐,刀锋相错擦出的火星在双方的眼底蹦跃。她盯着对方,在下一刻挥刀间看着对方瞳孔极速充血,颓然撞向木栏。

    每迈出一步,叶星都能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往外渗血,那种发麻的刺痛感就像被闪电劈中般席卷全身。叶星的右臂开始变得迟钝起来,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冲来的精锐,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又多了一道,在对方刀刃划破上臂的瞬间,先一步割开了对方的喉管。

    浓烟如蝗虫过境般向三楼每一个角落急遽渗透,伴着周遭接连不断的呛咳声,最后一个精锐僵硬地后退了两步,撞开被刀剑劈断的木栏,坠向一楼。

    陈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星脸上沾了血滴,她在与陈召不过十步之遥时停下脚步,抹掉了刀面上的血。

    陈召略微抬臂,左脚稍退半步。

    浓烟开始慢慢涌向两人,像是将要吞噬掉一切的黑色漩涡。

    就在那一刻,两道人影悍然跃起,如同孤注一掷的野兽般冲向对方。

    噗呲——

    陈召顿了一下,慢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心口,接着猛然喷出一口血。

    “……咳咳……咳咳……”

    陈召紧抓着叶星的肩膀,在这一刻,他却突然露出了笑,声音嘶哑到近乎难以辨识,“哈……你知道吗……这场豪赌从来都没有赢家……”

    叶星意识到了什么,猝然转头,看向楼下。陈召说:“大家不过都是棋子……他宴知洲玩弄人心,到头来还不是被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棋子拉进了棋局……”

    浓烟遮挡了太多视线,叶星只能看见几道黑影将人群逼得不断后退,可即便是只有一道模糊的轮廓,她也能认清站在门边的那人是谁。

    他紧紧抓着叶星的肩膀,竭力不让自己倒下,他笑了几声,说:“大家谁都想踩着对方的头颅往上爬,走出困局,去当操控全局的棋手,每一天都活在自己设想的无数种结局的恐惧里……每时每刻都要不停地算计。算计,算计。他妈的……算计到最后,我却连该向谁报仇都不知道。是我要的太多了吗?不,不。是那该死的老天爷在拿我当笑话耍……”

    他话说的断断续续,语序也开始变得错乱起来,却竭力维持着神智。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叶星,问:“你觉得你会赢吗?”

    叶星并未言语,维持着侧身的姿势,抽出了刀,鲜血霎时溅了她半脸。

    “……不,这场赌局没有赢家。小少主……”陈召扶着木栏,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他笑起来,看着踉跄后退的叶星,最后一点声音也散在了浓烟里,“我在下一世等着你。”

    弯刀哐当落地。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

    她捂着被刺伤的腹部,猛地吐出一口血。

    “……叶星,”宴知洲看着楼上颓然倒下的人影,说:“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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