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像

    话音刚落,西厢房的隔门遽然被打开。

    一位青绿色窄薄罗衫的少女推门而出,径直朝邵明跪下道:“还请祖父莫要赶走萧郎。”

    邵明看着神情果断的孙女,恨铁不成钢指着门咬牙道:“那萧则策是个叛王之子!当今关头要来求娶你,分明是居心叵测,兰儿,你是个聪慧的,诸多事,祖父不信你看不懂。”

    王询见状连忙相劝:“岳父莫气,内兄内嫂走的早,兰儿平日无亲近长辈管教,这才被萧则策暂迷了心窍,孩儿说的都是糊涂话,岳父别放心上。”说着他探身看了看邵季兰:“是吧,兰儿,你给岳父道个歉……”

    邵季兰眼中通红蕴了泪,嘴上却仍倔:“我没糊涂,祖父,我是真想嫁予萧郎。”

    她想起猎场上裘马翩翩,朝自己扬鞭而来的清狂少年,和那张见了她夕阳下微红的脸,他又怎会是阿翁口中所说的别有用心之人?

    见央求无果,邵季兰深深闭眼吸了口气,耳畔侧雨哐当,她抚上小腹,睁开清醒无比的眸子。

    “我怀上了,是他的。”

    邵明差些吐出一口老血,他颤扬起手想要打邵季兰,却始终下不去狠心,后退几步,沉默。

    半晌,沙哑苍老声音响起。

    “找卫从,将门外人带进来。”

    *

    萧则策跨进静默的正堂,看到邵明,便扑通声跪下。

    年轻人玉冠歪斜,发丝粘着衣裳湿漉垂淌下一地的水,他狠狠朝地上不停磕头,直到额前血肉模糊被人扶起,才敢抬起头来看邵明。

    “晚辈自知犯下蠢事,今日来,不求其他,只求邵公打死我,以此赎罪。”

    邵季兰上前一步,被卫从拦住:“萧郎……”

    萧则策望着邵季兰,眼眶即刻变得血红,他隐忍抹把泪,强硬道:“你走。”

    言罢又是一阵碰头有声,年轻人血迹没进地缝里,蜿蜒散开,令四周围看之人无由地心惊。

    王询气得唇哆嗦,未忍住一脚将萧则策踹仰翻过去:“你诱得闺门女子犯下此等重事,还有脸来?我告诉你,季兰即便是将腹中孽障堕了,邵家也不会将她许给你!既你想求死,那我满足你,也好给我内兄个交代!”

    卫从举起高杖,不过稍纵便将人打得浑身伤痕,萧则策一声不吭,背僵得笔直。

    暗夜掠过闪电,将他脸庞烘亮。半炷香过去,苍白唇角溢出血沫。

    邵季兰终是按捺不住,躲过卫从与萧则策一并跪下,泪眼婆娑:“祖父姑父若是觉得季兰此举有伤邵家门楣体面,季兰可自请逐出邵家门。”

    王询恚怒甩袖。

    萧则策心头一惊,攥住邵季兰衣角:“季兰,莫为了我……”

    邵季兰回握他的手,点头抚慰后立即转头,朝邵明王询合掌一拜。

    王询瞪眼环视四周卫从:“还傻愣着做什么?将他架出去!”

    卫从正要围上来,却被一道声音叫停。

    王询不解,回身:“岳父?”

    邵明走到邵季兰身旁,声音淡淡:“你自身可思量好了,来日种种,皆是今日之果,若有委屈,不要后悔。”

    邵季兰俯身,决然:“绝不后悔。”

    “那好,”邵明将她扶起:“你素有主张,有你此话,阿翁便放心。只是阿翁已年老,护不了你一世,往后路,需得自己走。”

    说着,他朝地上萧则策道:“你也起来,既是我邵家的郎婿,便不必久跪了。”

    萧则策感激又叩了叩,止不住哽咽:“谢邵公。”

    *

    三月二十,大喜之日,一顶花轿被抬进了王府正门。

    乌濛濛滚云压住四方隔院,唢呐锣鼓声包匿在风里,大红色垂布被天色滤得阴沉。

    压抑许久的天,却始终不见吐下半点雨星。

    是夜,新人拜堂,贺酒,入洞房。

    参喜筵的宾客们稀疏退去,裴行祐饮完最后一口酒,也出了张灯结彩的正堂,迎面股冷风吹得人醒神,他朝旁院走,却在漆暗草木后,隐隐听到女子低泣声。

    “不是,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那我且问你,那张帕子上绘绣的小像,是不是他?”

    漫长的沉寂。

    一阵巨大桌掀椅翻声,混杂着女子沉哼的隐忍,男子斥骂愈来愈大,女人却逐渐没了喘息。

    裴行祐站立许久,察觉不对,推门往里闯。

    ……

    徐磊朝自己扬起香几时,萧愠娴没有躲开。

    她迟缓地闭上眼,呼吸牵起浑身的伤口,痛得她脑内昏沉。

    屋子里熟悉的丹桂香将她推至沉浮久远的过去,母妃尚未离世,父王与长兄围在三角炉子旁暖手,窗外细雪纷纷,萧则灵忽朝自己转身,无奈叹气:愠娴,莫替他打掩护,则策那小子又上哪野去了?

    她想要看清兄长的脸,却只能看见漆黑的雾。身后忽传来徐磊的声音,她开始发抖,阴沉的男人狠狠拽住她,对她拳打脚踢,她挣脱男人,朝兄长处跑去。

    和暖的胸膛将她裹住,又很快放开她。

    陌生的气息令她愣神。

    不是长兄。

    侧躺在旁的萧愠娴缓缓掀起刺麻的眼皮,看到一片锦白衣角。

    男人抵住徐磊砸来的香几,反手便将人推至墙上。

    徐磊踉跄后退,茵褥连带着案桌处的灯盏茶壶滚落一地,他望向裴行祐,眼球忽暴起,指着他:“你……是那奸夫!”

    “好,好啊,今日算是齐了,我杀了你们这对奸夫□□!”

    徐磊鼻喷酒气,抽出立屏后的悬剑朝两人砍来。裴行祐护在萧愠娴身前,混乱中被利剑砍了几刀,布绢撕裂,汩汩鲜红顷刻散开,他想抢下对方手中剑,却不料徐磊早已疯了神,红着眼乱砍乱挥。

    望着满地血水,萧愠娴抑不住尖呼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则策破门而入,带大批家丁镇住徐磊,将人击晕拖出去,屋内这才重归安静。

    萧愠娴满脸泪痕倚在墙角,杏眼惊恐尚留,莹白方寸的月光将颤瑟蜷缩的女子笼住,好不可怜。

    裴行祐拾起她散落的金钗,递给她。

    触到女子呆愣的目光,他又唤声:“夫人,夫人?”

    萧愠娴反应过来,眼中浸满酸苦,接过钗子,小声道了句谢谢。

    男人点了点头,漆黑眸子停驻稍瞬,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女子虚弱的声线陡然拔高:“公子救命之恩,能否,问个姓名。”

    男人回头看她,轻淡行了一礼:“裴行祐。”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怀。”

    说完人便消失在雕花隔门外。

    萧愠娴望着欣长背影离去,睫毛颤闪。

    家门途遭变故,她为了复仇,不得不嫁给仇人之子。

    本以为此生都没可能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还目睹了她最狼狈的模样。

    她迟迟垂下头,心间尽是涩涨。

    萧则策蹲下,看到妹妹身上累累的伤痕,呼吸逐渐加重。

    “都是徐磊打的?”

    萧愠娴没有说话。

    大大小小的淤青与新旧伤混杂在一处,刺得他眼眸发疼。

    萧则策攥住她的双肩,眼尾猩红:“你嫁过去,受了欺辱,为何从未同二兄说?若非今日我成亲,你与他来贺喜发现了此事,你难道要一直瞒着,直到被他活活打死?”

    萧愠娴木木望着他,嘲弄笑了笑。

    告诉又如何,他们不过丧家之犬,徐家一根指头便能将他们活活捏死,二兄知晓此事,也不过徒增烦恼。

    妹妹死水不澜的灰寂目光令萧则策感到害怕,他着急:“你说话啊,愠娴?”

    萧愠娴鼻头一酸,抱住萧则策,忽然道:“二兄,我想父王他们了……”

    萧则策深吸口气,看向墙角的月色,沉声抚慰道:“阿愠再忍忍,那一天,不会太久。”

    如今他已娶得邵氏女,北疆宫中诸事也已部署妥当,就等着徐蹊成自露阵脚,咬线上钩了。

    “徐家里头的东西……你拿出来了么?”

    萧则策问道。

    萧愠娴止住哭泣,点点头,抽噎着从袖中拿出东西。

    萧则策接过,眉梢难掩喜悦:“有了此物,成事便能顺遂一半了。”

    *

    夤夜,翠梧宫。

    待淑嫔哄完梦魇惊醒的尚柔入睡,自己早没了倦意,于是捧了本食谱,通明红烛下细细研究。

    大宫女司竹摆着扇子驱赶蚊虫,路过凑身道:“娘娘还不睡,明早还要去椒房殿请安呢。”

    淑嫔摇摇头,望了眼榻上睡意正浓的小家伙,倦意双目中尽是慈和:“自打有了尚柔,本宫都习惯了,不打紧。”

    司竹收拾着桌上的红漆食盒,顿了顿,迟疑问道:“娘娘明日……还去景春园送吃食?”

    淑嫔愣住,笑起。

    “嗯,怎忽问起了这个。”

    司竹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讲,吞吐道:“只是您去了,皇后又是怕要刁难您。”

    她实是不明白,自家主子平日里多豁达玲珑的一人,为何会在此事上犯下糊涂。

    明眼人都看得出,景春园那位,怕是不得圣心了,就娘娘巴巴地往上赶。

    淑嫔弯唇不语,摇了摇团扇。

    地大不过天,臣越不过君,徐氏现下外头看是花团锦簇,可往后……就不好说了。

    至于圣心。

    除了景春园里头的那位,陛下心里还能装下谁?

    她正想着,宫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阵铁甲声,火把燎天,马蹄踏踏。

    淑嫔心下升起疑窦,刚想询问,帘幄被人撩起,一个内侍气喘吁吁跑进来,见了她,赶紧尖着嗓子道:“娘娘,不……不好了。”

    “何事?”

    “景春园里的那位,平白无故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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