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老农颤巍巍拉出矮凳,漆碗为两人勺汤,李小蛮正喝着汤,眼角瞥见自家大人几步上前,同老农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提到婺川的那个新修的堤坝,老农连连摆手:“官爷,您怕是不知道,五年前婺川的堤坝,看着比如今这个新建的要更大更牢靠,谁曾想竟是个纸糊的工程,大水一冲,一夜间便垮掉大半……”

    “不应该啊,堤坝每日都有都水监的人检查,若有裂痕,早就上报修葺了,又怎会蓦然轰塌大半?”李小蛮不明白,看向裴行祐。

    裴行祐攥起眉心,火光明暗成影,他想了想,忽然问道:“水患成灾,不少农户失踪,那他们留下的田产土地,当年是如何处置的?老伯,您还记得么?”

    “田产?我记着……大多是被府衙重新收回去了,可听闻没多久官府又重新分配,至于分配到哪家,我就不知晓了……”

    老人喃喃低语。

    雨水泱泱,风夹雾气从门板罅隙灌入,摇晃灶炉里黯淡微光。

    裴行祐走出主屋,朱色衣角翻飞,他缄默地望着山下不远处,灯光未烬的婺川驿站。

    “也不知许大人怎么样了。”李小蛮跟着视线望去。

    许川是护送裴行祐此次钦差的武将,为掩人耳目,他与裴行祐兵分两路,一个走官道,住驿站:而另一个,则走山路,宿农家。

    *

    锦阳  郡守府衙

    阁檐之下,千丝万缕雨丝成片泻落,油红角灯骨碌碌打着转。

    一群人官服端肃,乌帽板正站伫门口。

    为首老者慈眉美髯,望着滂雨,双指不停拱搓。

    身后小吏垂眉举着仪杖麾幢,檐下迸溅的水渍砸在布上,洇染出痕迹,又滚落进鬓发里,湿粘一片。

    远处传来赶马声,有人顶雨下马,直朝赵元吉奔来。

    人群骚动片刻,赵元吉上前一步,将那人扶起:“怎么样,驿站那边怎么说?”

    那人摇头:“说是钦差大人今夜未到过婺川的驿馆。”

    众官员动静更大了些,个别不耐烦的朝赵元吉抱怨:“也不过区区六品,竟摆这样大的阵仗,咱们一行人从戌时等到亥时,结果呢?人家竟是婺川都未到。”

    赵元吉抬手:“慎言!钦差是天子之眼目,来锦阳视察,我等臣子,当恭敬遵从。”言罢他又扫一眼外头,拢手:“许是雨势过大,绊住耽误。”

    “既没接到人,那今日诸位便散了吧,改日再来。”

    众官私语不断,在赵元吉挥袖下,逐渐离开了。

    赵元吉还留在原地。

    雨势如瀑,报信驿使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赵元吉,迟疑。

    “大人……”

    “说吧,还有何事?”

    “驿馆那还有一处消息,”说着,驿使顿了顿:“裴大人今夜是没宿在婺川驿馆,可却提前拨了一小队人到婺川驿馆里住,结果……”

    “结果什么。”

    驿使抬头飞速瞄了赵元吉一眼:“那些人派了杀手,结果一个没杀成。”

    “荒唐!”

    赵元吉愠怒甩袖,胸膛起伏,空指道:“不是叫他们不要轻举乱动!那可是朝廷的人,这群白痴!”

    驿使无言垂眼。

    赵元吉挥手屏退驿使,回府召来心腹,写了封信,将封信交到心腹手中,言简意赅:“送长安,交到公子手上,速度要快。”

    心腹颔首退下。

    府衙正堂漆静无光,门外闪电晦明,将架阁投出一个个方块的阴影。

    他回身警惕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手转动木阁中央的瓷盆。

    墙面移动,一个狭小的密室洞口出现在眼前。

    赵元吉很快走进去。

    *

    翌日,裴行祐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锦阳,到城外某处酒肆停下脚步,上了二楼雅间。

    叩门声响起。

    五六个黑袍武夫半跌着走进雅间,见到裴行祐,领头的许川长刀入地,径直跪下:“果不出大人所料,他们动手了。”说着,向裴行祐递上一物,是几把布帛包裹的箭镞。

    裴行祐拨开,看到上头隐隐的“柴”字后,将东西放回到对方手里:“查,整个婺川锦阳凡是姓柴的,都记录在册,一个不得漏下。”

    说着,他又加了句“特别是家中田亩多的。”

    武夫领命后将布裹塞进衣襟。

    李小蛮问:“大人,咱们下一步怎么走?”

    男子看向窗外,眼神锐利:“换官服整仪杖,奢华些,排场要大,去广栖楼。”

    敌暗我明,杀手既不是赵元吉派来的,那又会是谁?

    能让堂堂节度使和郡守都扛不住压力,自掘坟墓,自毁政绩的去毁堤冲田,事情果如宋三理信中所讲,盘绕复杂。

    他收到消息,今日赵元吉会在锦阳的广栖楼宴请众宾。

    朝廷来查人,骨节眼上,赵元吉要请谁?

    赵元吉一定不会想到,钦差主使会在短短半日跳过婺川,直接出现在广栖楼吧。

    *

    此刻,千里之外的长安。

    冰冷地室,几个侍女神情麻木地泼水,冲洗地上的血滩。角落死人堆里,一个侍女悠悠转醒后,她急促几步爬前,抓住公主衣角,哭喊:“殿下,奴真不是徐将军派来的细作,饶了奴吧,奴服侍了殿下五年啊……奴……”

    公主眼里划过寒厉,不留一丝情面:“杀。”

    刀刃出鞘,血沫喷洒,人倒下。

    徐蹊成还是不死心,每天都派细作进公主府,来探池梧的下落。

    “都查出来了?就这些?”她问。

    “回殿下,凡是可疑的,都解决了。”宝萍敛目。

    萧锁月瞥眼交代身后家丁:“都烧了,别留痕迹。”说着她擦擦手,转头:“备马,去御街。”

    喧闹街巷,何春娘正携着毛掸子,一个个拂去货架上的尘灰,刷到第五十六格时,铺子的光猛被挡住,见着来人,她被吓得一哆嗦。

    “殿……殿下?”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左顾右看后关上铺门,将萧锁月引进铺子深处的小阁间,开锁后,何春娘恭敬退下。

    狭小隔间内,高大的男人蜷缩在矮榻上,手脚被铁锁牢牢套住,背对着门,借着漏光,手里捧着书。

    察觉动静,池梧抬起头,刀疤随嘴角牵起,毫不意外:“长公主。”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甩在脸上。他头被打偏,眼冒金星。

    萧锁月抓起池梧头发,眼神发狠:“本宫派了三拨人,按你说的地方找所谓的布帛,怎么都没找到。”

    池梧眼皮稍抬,无畏:“都说了,东西只有我才找得到,你偏不信。”

    “公主送我去锦阳,问题不都解决了吗?”

    萧锁月手下发力,咬牙:“劝你不要骗我,如是假的,本宫会让你活着比死了更煎熬。”

    “不就是想去锦阳?”她扯嘴冷笑:“让你去。”

    言罢她松开手,后退:“春娘,过来。”

    何春娘走来,萧锁月侧耳吩咐几句后便离开。

    透光隔间里,仅留下春娘对着池梧。

    池梧嘶牙咧嘴捂着发际,见到春娘,他抱怨:“你家主子力可真大,差点没把小爷半层头皮扯下来。”

    春娘没回他,晃了晃手里的铜瓶,淡淡一笑:“主子答应护你去锦阳,怕你不老实,要我给你喂碗药。”

    “何娘子,咱俩怎么说也有半个月的交情了,我什么性子你还不知晓?顶老实了,哪里需要下药来……”话说一半,他见春娘朝自己步步走来,脸上嬉笑倏惊变:“哎哎哎……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男人瞠目急退几步,铁索哗啷啷。

    谁知何春娘只是轻轻铜瓶搁在他身旁桌上,没多余动作。

    看对方反应激烈,她歪头笑:“以为我要强给你灌药啊?”

    池梧讷讷点头。

    何春娘抱胸:“放心,药我早在你往日吃食里下过了。”

    “你!”池梧浓眉一凛。

    何春娘平日一副人畜无害,嘻嘻哈哈的模样,怕他关在隔间乏味,还特意替他找来兵书解乏,谁知这些天竟暗中给他下毒。

    女子摩挲着桌上铜瓶:“这个呢,是解药,我给你下的毒名隔三牵,三日便会毒发一回,彻底的解药在殿下那里,我也没有,所以……”她顿了顿,怜惜望着池梧:“你就好好替公主办事吧,逃走的事就别想了。”

    咚。

    池梧气得一拳砸在榻上。

    京城里头这些人,真是个个八百心眼。

    *

    萧锁月走出春娘铺面,看到宝萍马车前站伫等候,怀里还莫名多了一大筐竹篮。

    见公主走来,宝萍讪笑:“殿下。”

    萧锁月撩起眼皮:“什么东西?”

    宝萍抹了抹额道:“适才奴婢见街上有关扑小摊路过,没忍住,便吆喝着赌了一把,结果碰巧遇到段夫人,她听声音认出我来,便要送我自家做的果子,说是上回殿下在裴家觉着好吃,段夫人这回便做了一箩筐。”

    公主默默盯着半人高的竹篮,无言。

    “奴本是要拒绝的,可,段夫人太热情了,奴……”

    她没敢看公主。

    谁知公主面容抽动一下,忽上前一步:“谁说本宫不要了?阿婆的心意,本宫很喜欢。”

    宝萍诧异望向萧锁月,对方垂了头,浓睫遮住眼里情绪。

    少顷,公主想起什么,复抬头:“裴行祐钦差去了,段夫人眼盲,生活会不会不便?”

    “将夫人接到公主府住一阵子,有下人照料,也方便。”公主道。

    宝萍踌躇:“可这样一来,殿下的身份。”

    萧锁月蓦然醒神,耸拉下眼尾。

    也对,万一段氏知晓她是萧锁月,心生畏惧后便不对她这么好了。

    也不会有人特意为她做最爱吃的柚子糕了。

    她扳扯着腰间的玉饰,无由地嫉妒起裴行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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