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

    赵元吉笑同席间众人推杯换盏于广栖楼之上,席下舞妓载乐击鼓,面色妩媚。

    有人跌跌撞撞朝赵元吉敬酒,见赵元吉一饮而尽,那人眯笑拍掌,锦袍裹不住的赘肉上下颤动:“赵大人……爽快!哈哈……”

    “柴员外敬的酒,我岂敢不喝?”赵元吉放下酒盏,笑纹如波。

    “就喜欢赵大人的性子……识趣!”

    赵元吉陪笑,笑不及眼底。

    酒过三巡,见在场众人熏意微起,赵元吉轻摇手中酒盏:“消息想必众位都知道了,圣上要派钦差,重审当年的水患旧案。”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怀鬼胎。

    “钦差?京中的大官啊!那可得好生招待。”

    “只可惜,有人并不欢迎啊,”赵元吉抹面长叹:“昨夜婺川驿站涌现了好些杀手,竟然胆大得要去杀朝廷命官,可没把老夫吓坏。”

    “竟有此事?”

    一个携乌木拐杖的老者站起。

    老者名段重,在当地德高望重,段家亦是江南一代有名的豪族。

    “可不,万幸钦差无恙,不然……捅出塌天大篓子,咱们的命,可就到头了。”赵元吉悠悠敛眼。

    段重拐杖重重敲击地面,环视一圈,停在柴顺身上,意有所指:“也不知是哪家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山高水远的舒服日子过惯了,真以为自己能称霸王,想淌水自己淌别拉咱们下水。”

    柴顺冷笑没说话,他后坐的侄子忍不住乍地站起,愤愤指着段重和赵元吉。

    “怎么,你们这是怕了?当年的事,在座的哪个手脚是干净的?是,是我柴家派的杀手又如何?段爷你可别忘了,当年灾后田亩重分,你可是千求万求,才从我二伯手中求得一些甜头来的,如今怎么着,看着京中聂大人死了,柴家没后台了,就落井下石?”

    “还有赵大人,分羹的时候没见你少拿,如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有摆给谁看?”

    “你!黄口小儿!”段重气的瞪眼吹胡,抡起拐杖要打他。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赵元吉赶紧下台将两人隔开,劝解:“好了好了,今日请诸位来,是论事的,不是来吵架的,都坐下。”

    柴二公子颇为不服地坐下了。

    赵元吉又接着道:“各位想解决问题的心,老夫都知道。可派杀手实实不是良策,就算成功了,做掉此次的裴大人,朝廷难道就不会派其他的王大人,李大人来?届时事情只会愈闹愈不可收场。”

    “说的容易,那你又有什么好办法?”柴二凉凉哼气。

    赵元吉摸了把长须,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这世间的人,就没有哪个是与利过不去的,贿赂施威双管齐下,我就不信这群钦差,是铁打一篇。”

    话音刚落,一个下人匆忙跑至席间,湿水淌过朱毯辗出痕迹,他喘气道:“大人不好了,外头有一个自称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说是受赵大人邀请前来赴宴。”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种怀疑的目光投向中央的赵元吉,私语乍起。

    赵元吉眼皮直跳。

    “钦差?什么钦差?”

    “钦差大使,裴行祐。”

    裴行祐?他不是还未到婺川吗,怎么会?

    但赵元吉很快定下心神,沉声吩咐心腹:“你派多些人,说我不在,楼下拦住他们,拖延时间。”言罢扬声朝在场众人挥袖:“莫急,右侧还有偏门,各位从偏门离开。”

    话刚说一半,长廊外就忽传来刀械交错声,“扑通”一下,梨木雕花门被径直劈开。

    众人呆住,赵元吉也猝不及防地晃愣半秒。

    他没想到,来人会如此暴力将门劈开。

    而门后,许川尴尬搔了搔后脑勺,看了一眼裴行祐,提刀退下。

    细尘散去,一人缓缓走出来。

    “赵大人,这是不欢迎我了?”

    来者大红蟒袍乌纱幞头,一双黝沉的眸子,似笑非笑。

    赵元吉目光微闪,大笑迎上来朝裴行祐行揖礼:“大人到了锦阳,怎么都不提前通传一声,下官都未来得及招待。”

    裴行祐朝后挥挥手,下人捧出几枚箭镞。

    赵元吉眼神倏定住,摆头撇向席间柴顺,目阴冷渗寒。

    “哐当”一声酒浆四溅,柴顺醉意刹那间散去大半,他肥胖身体向前挪了几步,妄想将箭镞看得更清。

    “这是谁家的箭镞,做的可真精细。”柴顺装疯卖傻。

    “上面刻着‘柴’字,员外说是谁家的呢?”

    “钦差大人话不能这么讲,整个江南右道,多少门户姓柴,您这不是冤枉好人么……”柴顺狡辩。

    裴行祐笑而不语,将视线悠悠投到赵元吉身上:“赵大人,你怎么看。”

    朔风刮起竹帘,垂珠敲打发出脆响,一下,又一下。

    冷汗从赵元吉额角渗出,他弓腰匍匐,就在这时,后方的段重朝他投来一计眼神。

    赵元吉立刻会意。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柴家自己乱的阵脚,怪不得旁人,危难当头,他只好保全自身,快刀斩乱麻。

    否则将贻害无穷。

    于是他起身上前一步,畏惧望了眼柴顺,言语期艾:“有些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行祐来了兴趣:“哦?大人请讲。”

    在场人都不知赵元吉葫芦里卖什么药,纷纷瞪直了眼。

    “柴家一族盘踞锦阳多年,骄奢殃民胡作非为,而如今竟势大到敢在驿站驻刺客,刺杀朝廷钦差,其背后动机不可不防啊!”

    柴顺脸色倏变:“赵元吉你什么意思?”

    赵元吉不理柴顺,敛眼接着说:“裴大人,您来锦阳,为的是审理当年旧案,柴家为何要在此等关口刺杀大人?定是做贼心虚,还望大人明察。”

    “不是人的玩意儿!赵元吉,当年你一个寒门出来的破书生,是谁一步步将你捧到如今的?是我伯父!是柴家!如今玩的好一手两面三刀,我要杀了你!”

    柴二猛地蹦起,拎起茶壶便往赵元吉头上扔,但很快被下人挡住架走。

    茶壶裂开,沸水冒出袅雾,又缓缓消散。

    赵元吉缄默不语,静静地。

    他在等裴行祐开口。

    开口下令处置彻查柴家。

    谁知钦差大人看完这一出好戏,只是轻笑一声,悠悠将地上抖如筛糠的柴顺扶起,不解长叹道:“这又是何必,”言罢他朝赵元吉道:“赵大人,你适才说的什么刺杀,什么驿站,这又和这几枚箭镞有什么关系?本官不是很明白。”

    赵元吉懵了,连连后退几步:“这箭镞不是你从驿站捡到的?”

    “本官有说过?本官只说了这箭镞是柴家的,又没说,和驿站的杀手有什么关系。”

    望着裴行祐一副装傻充愣的表情,赵元吉彻底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诈我。”

    赵元吉鹰钩鼻下,浑浊的两眼如灰霾,赫炬盯着对方。

    裴行祐没有说话。

    半晌,赵郡守吃吃笑了。

    这个裴行祐,竟是个对手。

    三言两句,就调拨了锦阳内部的关系,他和柴顺的关系。

    也是,自古钦差办事,哪有不住驿站的,裴行祐既然特意避开走山路,又能越过沿路他布下的重重眼线直接到飞栖楼,定是伪装了一番入城的。

    很明显,裴行祐对郡守府衙,对他,有所提防。

    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赵元吉抬起眼。

    若真是知道了他的底牌,那这人……就不得不除了。

    *

    江面氤氲,浮浮冉冉的巨大水气间,货船缓缓消失在天际。

    宝萍目送货船远去后,收回视线,撩起马车上帏帘:“殿下,春娘的船走了。”

    车里小憩的公主点头,眼都未睁:“走吧。”

    为防打草惊蛇,从徐蹊成眼下悄无声息运走池梧,公主府的人马她是不能用了,只能借春娘的货船假装向南洋进货,再顺道将池梧送到锦阳。

    车轮开始咕噜驶动,行至一半时,车牖外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进萧锁月耳朵里,她猛地睁开眼:“等等,停下。”

    萧锁月挑起帏帘,见码头旁几艘舣舟,十几个毫不起眼的武夫跳入船舱中,而队末的武夫黑色劲装,单眼罩布,正握着长鞭道:“速度快些别磨蹭,大人吩咐了,明日天黑之前必须赶到锦阳!”

    说着,黑衣人亦纵身亦跳进船里。

    萧锁月定定望着小船离开的方向,宝萍不解问:“公主,何事?”

    “刚刚那个独眼人,你看像不像徐蹊成身旁那个叫玄翊的暗卫?”

    “他们竟然也要去锦阳,为着什么?”

    宝萍吸口气:“该不会是知道了池梧的行踪?”

    “不可能,春娘绝不会有二心。”萧锁月果断。

    “怕就怕在,他们去锦阳,还有其他企图。”

    公主眼中情绪不明,慢慢蹙起长眉。

    不行,她怕是要亲自去一趟锦阳。

    *

    沈府

    沈间正案前提着灯看文书,门板遽然响起,一个下人的脑袋从门后窜出。

    被吓一跳的沈间赶紧拉了另本书遮住文书,神情微怒:“准你进来了么?为何不通传,有何事?”

    “老爷书房传话,要大爷过去。”

    “你回父亲,待我整好衣冠稍后就去见他。”

    “老爷说现下便要见,耽误不得,大爷,您别让我们难做。”那下人声量微微拔高,丝毫不觉语态有所僭越。

    沈间淡淡垂下眼睑,似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事情闹到如今,父亲这是,终于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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