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屋洗完澡换完衣服的莫门匆匆下楼，现在是十一点，去办公室十分钟，还能赶上吃饭。
“哎哟！”电梯里的三五个大妈、大爷咧着嘴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小伙精神！”
“多大了？”
“结婚了吗？”
莫门笑着应付着，尽量不做惹人烦的事情。
“哪工作的？”
“前面银行。”
“哦！布鲁银行啊？傻逼兮兮的地方，你怎么想着去那啊！”大妈因为今年过年没拿到对联，记恨高锶支行主任很久了。
“就是，利息一年一年降，也不知道把我们钱拿去哪里放贷了！”
“隔壁那个刚开的村什么银行，三个月五个点，还送电动车，现在还有。”
“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赶紧去啊，走走走。”
步行到了高锶支行楼下，莫门也就忘了大妈大爷对银行的吐槽，和不懂存贷准备、央行指导、风险评估的人讨论银行业务，实在是太难为自己。
看着眼前的五层楼，和有些破旧的布鲁银行高锶支行几个字，莫门心里默默念了念。
“卧槽你麻痹！”
“卧槽你大爷！”
这可不是自己心里的声音，莫门循着声音看向高锶支行营业部的大门，里面歪歪扭扭撞出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人，莫门舒展起了看热闹的眉头。
“你个臭保安，敢教训我？”面色通红的男子抓着保安的衣领，继续破口大骂，可能因为骂太多，他嘴角全是沫。
“老子来是给你们生意做！你居然敢看不起我？”只见男子左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却被保安灵活地躲开。
“憋大了…”一个八字眉的妇人踉踉跄跄走了出来，似乎是“老子”的对象。
“你他妈也来管我？”男人似乎找到了发泄愤怒的人，一脚踹在八字眉夫人的胸前。
“哎呀！”尖叫着跑出来的人穿着布鲁银行的制服，可能衣服有些紧加上又穿了高跟的原因，她下楼梯的样子很矜持，一只脚确定站稳，另一只脚才缓缓落下。
矜持下楼梯的女人开口就是八十分呗的尖叫，“你疯掉啦！？打自己老婆！！傻逼是不是啊？”
钟雨晴，高锶支行营业室的主任，莫门对她有印象，昨天他八点多来看办公室，就是钟雨晴的笑声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死在一楼。
“小钟！你就不能小声点！”林念修主任扶起一脚踏空、跪在地上的莫门，责怪地看着钟雨晴。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泼妇就是这样，哈哈哈哈，这是新来的行长吗？”
“这是莫行长，莫门。”
“行长你没事吧？”钟雨晴看着比自己年轻些的莫门，逗着他，“要不去里面按摩椅躺躺？哈哈哈哈。”
笑声跟公鸡打鸣一样响亮的人，有很多，但自己顶头上司去世，心情却没有一丝影响的，很少。可等回出租屋后，莫门想了想，为什么要道德绑架呢？每天死的人太多了，总不能有点关系，就让人哭丧吧？
“小张！报警！抓他！”钟雨晴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唉声叹气的八字眉女人，另一只手摆出兰花指狠狠戳向那个血气冲脸的男人，丝毫没感觉自己裤线开了一巴掌长。
“装什么装？”满脸通红的男人扔掉保安，怒气全开地向地上的两人走来，钟雨晴也是不怕，直接护在女人身前。
莫门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只见那男的硬是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在完全没有碰到钟雨晴的情况下，抓到了自己老婆的头发，左右一拽将可怜的八字眉女人提了起来，然后骂骂咧咧走了。
“打老婆是傻逼！！傻逼！！”钟雨晴勉强站起来，随后生气地跺着脚，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顺了顺气，然后一个转身便换了副轻松的语调，“小张，把电话挂了，让你报警你就真报啊？回去干活！”
“主任，你下回让我不报警就提前讲！”张柏远是个刚进行一年的小伙子，他收起手机看着衣衫褴褛的柳师傅，关切地问，“柳师傅，你还行吗？”
柳师傅已经点了颗烟，仔细看看已经抽了一半，只见他笑了笑，看着钟雨晴白花花的大腿，“我没事哦，不过你亲爱的主任，该减肥咯。”
“老不死的敢笑我？”钟雨晴顺手将手里的指挥杆扔了过去。
“哎呀，疼啊！”柳师傅双手合十，正好接上了指挥杆。
张柏远觑着眼看着眼前追打的两人，摇了摇头，可能就是在这时候，张柏远才发觉在一旁默默看完全过程的人是新来的行长。
“莫行长，您好。”张柏远的问好声，让钟主任与柳师傅停了下来。
“行长你刚才就一直看着吗？咦，年轻人还是不顶用啊。”钟雨晴调笑着莫门，但怎么感觉话语里挑衅意味很足啊？
“我虽然年轻，道理还是懂的。”只见莫门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钟雨晴，夸赞地说，“钟主任都这把年纪了，这点事还处理不了？那二十年主任不白干了？”
没等钟雨晴说话，莫门便快步走进了高锶支行，三步并两步上了四层楼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不大，甚至于客人坐的沙发都是紧贴着办工桌，若不是标着行长室的字样，说是茶水间也不为过。
“陆行长的办公室还没收拾完，行长室得将就一下了。”林念修昨晚接到莫门，就说了这句，莫门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自己呆时间不长，在哪都无所谓吧。
莫门坐在老板椅上，垫着脚转着圈，感觉逼仄一词可算是有了形象的表现。
“叩叩。”敲门的声音。
“请进。”莫门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四十。
“领导您好。”进来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带着一副眼镜，穿着类似厨房用的围裙和冬天才用到的套袖，手里拿着些票据。
“坐吧，什么事？”
“我是办公室的葛雪。”
“葛姐，坐吧。”
葛雪笑了笑，并没有坐下来，她将一沓票据推向莫门，“那个，之前报销的票据，退回来了，说贴的有问题，重新报销这个日期又在陆行长那个之后…”
“要我签字吗？”莫门接过票据看了看，是一些吃饭的报销和说明，“现在餐费还有吗？”
“大概还有两万多吧。”
“外面还有签单吗？”莫门翻了翻票据，刷刷在铅笔画圈的地方签了自己的名字，他刚进检查组的时候，每天看的就是这些。
“有。”
“多少钱？”
“万把块吧。”
莫门听了点点头，将签好字的报销单递了过去。
“谢谢。”葛雪接回票据，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转身的动作都灵活许多，这票总算能在过期前解决了。
“葛姐。”
“嗯？”
莫门笑着说，“高锶支行人员资料给我一份，三点半前给就行。”
“哦，好的。”
午饭时间，高锶支行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八卦着新来的行长。
“一来就给我派任务，五六十个人资料那么厚，我进系统一个个翻出来打印都要半小时，而且他看什么呢？”葛雪脸上漫漫愁容，似乎吃不下饭。
“对啊，他看什么呢？他不是呆不了多久吗？”客户部经理闵格朗好奇地打听，随后小声说，“听说他是来查幸运儿的？”
“查有什么用呢？又不能给我们涨工资。”葛雪叹了口气，终于开始扒拉饭了，“我还剩十三个月就退休了，真不消停。”
“讲讲讲，就知道讲。”办公室主任林念修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字签了吗？”
林念修与闵格朗都在等着葛雪的答案。
“签了，下午我送到计财去。哎哟，小沈，你是不是说他下午要去市行的，哎呀，真不想和他一辆车，问东问西怎么办？”
“你管他了，你坐前面睡觉不就行了。”司机沈兴国吃了七八分饱就不吃了，吃饱了下午开车会犯困。
“小沈，你就害我，哪有员工坐前面的？”葛雪瞥着沈兴国装作生气的样子。
“耶，葛阿姨这你就错了，全布鲁银行人都会害你，就我不会。”沈兴国叼了根烟，样子懒洋洋。
“我吃完了，先上去弄材料了。”闵格朗喝完汤，收拾着餐盘，带着小跑去忙业务了。
“格朗，跑这么快啊？你这款到底能不能放啊？”沈兴国虽然是外包的司机，但也知道这笔已经忙了半年贷款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两年没有绩效的高锶支行所有员工的重要性。
二十多个员工听了这话，纷纷抬头看着闵格朗远去的背影，仿佛在看一颗闪闪发亮的流星。
下午两点半，刚坐下的莫门还没来得及倒杯水，眼前就已经摆好几份合同。
“行长您好，这是这个月要放款的合同，需要您签字，oa用印也走到您名下了。”
莫门嘴角微微上扬，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到了最前页，细细品味起来，“贝矿镍业？”
五亿的流动资金贷款，用于镍矿生产的资金周转，然后是一张转授权单据，表明市行已经将签字权下放支行负责人，这字签了，合同就成了，后面放款也就是表面流程上的事情。
合同做得很工整，等着签字的经理却很紧张，莫门没有看她，淡淡地问：“进行几年了？”
“三年。”
“刚从柜员到客户部？”
“是的，刚来两个月。”
“字我不会签。”
“啊？”这行长上午不还签字了吗？怎么下午又不签了？惊闻噩耗的经理瞪大了眼。
“你会签自己没调查过的字吗？”莫门收拾好合同放在一边，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年轻人，他从眼前这位年轻信贷经理懵懂的表情看出，她的答案是：会的。
“先放我这里吧，改天带我去企业看看再说。”
“那我打电话联系一下。”
看这位年轻经理着急忙慌拨号的样子，她似乎真怕莫门跑了不签字。
莫门眨巴着眼，好奇地问：“有谁威胁你一定要现在签完字吗？”
“啊，没有呢，我只是拿来签个字而已，忙完这个我还要去忙别的，好几个小企业贷款要走流程、我抵押还不会、还要学…”年轻的经理、不熟悉业务的语气配上略微明显的黑眼圈，莫门忽然开始可怜自己，自己比她还缺乏信贷经验，居然就要开始签五亿贷款的字了……
“啊？拿着不是你的业务，你怎么敢来签字的。”
“啊？闵经理让我来的呢……”
“哈哈哈，以后业务上签字，谁做的谁来，要不然问详细情况你也不知道。对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啊，行长，我…真不知道……”
“哈哈哈，我叫莫门，你呢？”
蒋雅拿着手机，看着行长三分真诚、七分爽朗的笑容，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拨通闵主管的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