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什么都不知道的蒋雅，莫门叫来了信贷部门的负责人闵格朗，略微安排了下走访贝矿镍业的工作。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去，提前半天告诉我。”
“好的，我去联系一下。贷款资料我再整理下，今天送上来。”没有做过多的寒暄，闵格朗便离开了莫门的办公室。
看了看时间，正好卡上三点半出发去市行报道，莫门正准备叫司机沈兴国出发，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莫门，你好，我是辛甜儿。”
莫门有些诧异这通电话的来到，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
“辛行长，您好。”
“我想向你借辆车，今天车队都出去了，晚上和客户吃饭都没人送了。”辛甜儿毫不在意莫门尴尬的沉默，客客气气地诉说自己的要求，“你让你们行里头来两个人，正好帮忙搬点东西。”
反应过来的莫门认清现状，辛甜儿专门给他打了个电话？市分行行长向这位新来的县域行长借车？末了还加了句，“可以吗？”
“当然可以。”怎么会有不可以？莫门答应得很干脆。
“让林念修找小涛。对了，下午你就先熟悉下环境吧，我这边正好要外出开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等下回行里开大会，你再来吧。”
挂了电话，莫门满脸疑惑，小涛是谁？为什么要和最远的支行借车？莫门短暂地疑惑了一下，便起身去找到林念修。
推开斜对面办公室的门，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缭绕，仿佛置身深山雪林。
“林主任？”莫门眯着眼找着人。
“嗯？行长，要走了吗？”听椅子的动静，林念修是小跑走到莫门面前。
“辛行长要车，顺便找人搬点东西，你看着谁有空就一起去吧，有事找小涛。”
“行行行，我去看看什么事。”林念修满口答应。
“林主任，你再叫个年轻人，辛行长送礼都是大件，我一个人搬不动。”司机沈兴国不知从哪个角落发出声音。
“死小沈，懒死你，我陪你还不够啊！”
“怕把你腰闪着哈哈。”沈兴国懒洋洋站了起来，他一直坐在门旁边的沙发上抽烟玩手机，这俩人烟抽得是真凶啊，身上的烟味是一个赛一个。
“你去看看小雅去不去，她最近一直说要去签字，忙也没去。”林念修叮嘱沈兴国，随后出门对着隔壁喊，“葛姐，材料好了吗？拿给行长看哦。”
随后，莫门便把下午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看支行人员资料上，在有些闷热的临时办公室里，专注阅读让莫门有些口渴，他按下桌上的煮茶器，然后继续翻阅。
眼前这份材料是陆军的，想必葛雪抽档案的时候没筛选，所以才混了进来。陆军档案中贴的照片和灵堂里那张一样，斑白的寸头、胖胖的圆脸，有些鼓起丹田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莫门觉得他很正直。待看到简历里“退役转入”前面四个代表隐藏的星字符时，莫门叹了口气，他们应该是一个部队吧？
…
“莫行长？怎么了？”吃着什么小零食的葛雪看到行长进来，下意识地将零食盒子盖了起来。
“葛姐，找个电茶壶给我吧。”那娇滴滴的煮茶器应该坏了，光有咕咕的吸水声，却没有一滴水进茶杯。
“库房钥匙在林主任那里。”葛雪擦了擦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打开零食盒子，“行长吃一点？我女儿带来的。”
莫门笑了笑，拿了两颗葡萄干边嚼着边问：“两个副行长去哪了？”
“他们一个去了南边基地学习投行新业务，一个去北边干校锻炼基层领导能力。林主任没和您讲吗？今天上午刚走。”
莫门点了点头，退了出来，然后在四楼转了一圈，快到下班点，走廊灯光也不好，显得眼前好空旷的一个支行。回到原点，莫门惊叹整个四层只有自己与葛雪在岗。
两个副手在支行长到任这一天出去学习，办公室主任也在同天下午被叫走，甚至于支行的车都借走了。
莫门心里揪了一下：要司机没司机，要主任没主任，要副手没副手，这万一自己真有什么事要用车、用人、用脑，怎么办？自己未来几天要单独面对未知的对公、对私业务了？
等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
面对现在这类似孤立的状况，莫门很不自然地愣神，在检查组的时候，他也是经历过明里暗里的威逼利诱，但辛甜儿上眼药的表现有些过于明显了吧？明显到他都不曾往这方面想。
这是一个二代该有的手段与气量吗？
后知后觉的莫门忽然感觉自己好单纯，领导给下属难堪，哪里会在意手段高不高明？
口渴的莫门想下楼买瓶水，正好碰上闵格朗拿着一堆材料从三楼出来。这位年轻的信贷部经理上楼梯时还在看材料，脸上带着一点局促又急切的神色，和下午在办公室里淡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走路看路哦。”莫门提醒他。
看清下来的人是莫门时，脸上的焦躁几乎是在一秒中内一扫而光，“莫行长。”
“闵经理，你好。”莫门看他手里一堆东西，应该是贝矿镍业的材料。
“这个是我准备的…”
莫门找了个话题打断了他，“你是京大毕业的？
“对，一毕业就进布鲁银行了。”京大研究生毕业，工作三年却只做了支行信贷总，这情况在基层还是少的，并不是说他晋升的慢，而是京大这种高等学府的研究生，一般都会选择去省行、直属分行之类更高层级的地方，总不至于是投简历被刷下来的吧？
“行长，这个贷款，我还有些和您汇报下。”莫门看着闵格朗手忙脚乱的样子，仿佛看见当年在证券交易所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十分想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闵经理，贝矿镍业的事，等我去看过现场，了解情况后，再面谈。”
检查组呆时间长了，有些用词莫门还没改掉，他有些生硬的语气与刚才打量的眼神加起来，让闵格朗怀疑新行长是不是在揣测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切地盼望放款。
“行长，高锶支行现在就靠这笔…”
在一个不良率高达8%的支行，五亿新增贷款的投放关系到支行人员的绩效，莫门知道这笔贷款的重要性，但他还是再一次打断闵格朗的话。
“我知道，但我不会签我没有参与过的东西。”
莫门点了点自己的手表，然后拍了拍闵格朗的肩，欢快地讲，“到下班时间了，年轻人不要一心扑在工作上，布鲁银行也没有给加班费传统。”
“……这才几点。”闵格朗苦笑道，“平时都是十一二点才回去。”
高锶支行的资产总量在双门市排名后三位，但就是这样的末尾支行，它的贷款余额也有近十亿，其中大部分是前几年顺应国家政策激增的普惠贷款。
莫门看过简介，目前高锶约有四百多户贷款企业，普惠客户大约占95%，五个客户经理，每人每天都有到期转贷的业务。
老牌的银行做业务，都是从简到繁，原来三十页就能搞定的小企业抵押贷款，经过五年的查漏补缺，所需要的材料已经到达一百页。这四百多笔信贷业务，每一笔都需要客户经理一页一页敲出来的，在维持存量客户不流失的情况下，新增又需要保持，加班自然是常态。
“给的钱又不多，还加什么班？”莫门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一年到手能给你老婆买几个包？”
“……”闵格朗沉默，不知是为自己不值还是为其他什么。
“我知道放款完，高锶支行的不良就降到6%以下，大家绩点就不是0.8了，甚至还可以得到一笔风险控制的奖励。但，我不能签，起码现在不可以。”
高锶支行唯一的不良是十多年前合并其他支行时带来的钢贸贷款，八千万的不良早该在认定后一年左右处理完毕，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打包，这也很奇怪。
“双门市历史上有矿类吗？”莫门见闵格朗依旧没动，便开始问他关心的事情。
“有，双门曾经是省内第一磷矿产出地，所以大规模镍矿的发现也是可能的，根据……”果然，闵格朗的脚开始动了，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
“磷矿离得近吗？”
“大约半个小时路吧。”
“你晚上有事吗？我们去这个磷矿看看？”
闵格朗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神情里多了一抹失落，“晚上要去市区应酬，不好意思，莫行长。”
莫门看着闵格朗，一些片段连接了起来，随后他淡淡地说，“去吧，开车的话，不要喝酒。”
两人在大门口告别，莫门钻进了自己车里，看着闵格朗开着一辆迈腾离开后，莫门对着手机说出了地址，“导航去磷矿。”
“好的，导航开始。”语音包的声音冷门得很严肃，淡淡的不屑感立刻充满了车内。
莫门发动车辆，开始猜测闵格朗的生平。
学习优异，去过大城市，毕业答应父母的要求，选择回到家乡，所以投了布鲁银行双门分行。学历加持，三年后开始到基层锻炼。本地人，房子不缺，看车不旧，估计也是爸妈买的。
“左侧为高锶县著名景点：高锶卧佛。卧佛高约二十八米，长约…”导航平静、简要地播报着周围的景点。跟着导航，莫门离开了县中心，往外围方向驶去。
莫门这一路有一茬没一茬地画像高锶支行的员工。
一眼看得到大概的人有四个。林念修：不出岔子等退休、葛雪：等退休出国照顾女儿、钟雨晴：退休之前赚钱赚钱赚钱、沈兴国：单身开心快乐幸福。
柜台、信贷科几个年轻人今天还没怎么接触，但以莫门的经验，现在的年轻人属于看多少眼也看不到本质的存在，一方面是年轻人刚出社会没定性，另一方面他们接触的新鲜信息也多，还在改变之中，纯正的傻、纯正的猛估计是不存在……
莫门忽然又想到了闵格朗，周围人对他的要求只有稳定吧，既然已经顺从回到了高锶，那他在单位应该和老员工一样无欲无求呀，为什么还这么积极地工作呢？好像这笔贷款不放，就阻碍了什么。
开出去二十分钟后，导航冷不丁发出了声音，“右侧景点为高锶县公墓。高锶县公墓为……”
“关闭景点介绍。”
“好的。”
阻碍了什么呢？莫门暂时将这个问号放在了闵格朗身上。
继续开了十分钟，导航提示目的地已到达。莫门下了车，看了下手表，七点多天还没黑，真的到夏天了。
“这就是曾经的省内第一矿。”莫门看着眼前一片断壁残垣，哼了一声。
高锶磷矿旧址在一片矮山之中，正前方的办公楼爬满了各种藤蔓，里三层外三层将楼面包裹得很结实，仿佛楼里有不想让人窥探的宝藏一样。斜前方成对的两座两层厂房，它们之间被布满窟窿的管道连接，瓦片顶也已经烂了大半，甚至前后左右的墙壁面积也犹如比基尼一样少。
“嗖嗖～”一股冷风从裤腿缝钻了进来，莫门打了个哆嗦，跺了跺脚，眼看天快黑了，他拿出手机拍摄，随后在置顶微信中发了出去。
等回到车上，名为领导的置顶微信回复了：你是不是想说再风光的矿，没了可采储量，五十年后也会变为天然鬼屋，更何况是压根不存在的矿呢？
莫门发了个点头表情，心想果然还是老年人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