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门上任后的第二个星期一，是一个不算忙碌的工作日，一夜少眠的莫门正按摩自己的太阳穴，“哐！哐！哐！”一串稍重的砸门声后，行长室闯进了一个眉头紧锁的客户。
啊，又来了。莫门暗自吸了口气，心想：钟雨晴这一大早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说了什么刺激人的话语，让客户又找了上来？
柜台永远是最能体现人能够为鸡毛蒜皮发狂到什么程度的地方。上周五是为了什么来着？啊，为了钟雨晴阴阳客户没钱买保险，莫门听了半个小时的唠叨。
那位阿姨大概讲了三十遍楼下的尖嗓子如何说自己好幸运还是可以保险的年纪，又如何话里话外说自己不买保险就是笨。
“你知道她讲什么？”像是在检验眼前的年轻行长知不知道自己受的委屈，客户阿姨又一次问了莫门同样的问题。
“有好的产品不买非存定期？脑子糊涂了你，不，是坏掉了。”莫门麻木地重复，又麻木地道歉，“对于员工的低素质，我向您道歉。”
“道歉？我看你长得像道歉。”客户阿姨在逼仄的行长室里来回走动，每当她靠近门口时，莫门总觉得自己要逃过浓郁的coco味道时，她总会返回来再讲一遍，直到林念修送来一个电茶壶才停止。
今天又会是为了什么？莫门眼神涣散、十指交叉、略微侧脸，放弃了一切抵抗一般，等待着客户的吐槽。
进来的客户腰杆挺直，一身怒气，见行长眼眶两块乌青似熊猫，他拉椅子坐了下来，带着一种关心又好奇的神色继续打量，“你这眼睛怎么了？被人揍了？”
完全无隔阂的大哥口吻，让莫门愣了一下，处理完第二十八次纠纷后，居然挺开心今天是不一样的开头，“走路没声，被楼下那个揍了一顿。”
听到这个答案，大哥有些幸灾乐祸地皮笑肉不笑，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在一楼经历的不愉快，“诶，看来你也不是能管她的人。”
“让您见笑啦。”莫门也跟着笑起来，随后恭敬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但肯定是我们的不对，我先跟您说声抱歉。”
“行了，你也不容易。”大哥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算了，“走了。”
“我送送您。”
莫门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行长室，正好碰上从办公室出来的沈兴国。
沈兴国看着大哥，高兴地跳了起来，他拉着大哥的手，热烈又亲切，“团长？你怎么回来了？”
“转业了，这不今天来查查补贴。”说到钱的事，大哥又想到了楼下那个尖嗓子女人，不免吐槽，“诶，你们那个经理啊，一看到我这点钱，就拉着我往贵宾室去，按半天密码指纹，打出来一张单子让我签字，我一看是买黄金，就要气死了，现在谁不知道国外就要停战了，还让我买黄金？这不是坑人吗？”
“哎呀，那个死主任就那样，不买就行了，团长你放心，我天天见，天天骂。”
两个人“大哥”、“小老弟”你一口我一口，热火朝天地聊天，莫门尴尬地赔笑，正想着怎么脱身，手机响了，是闵格朗。
“行长，贝矿镍业那边说蔡总这星期要出差，只有今天上午十点半到十一点有时间，您看要去吗？”
“去啊，我叫小沈开车。”莫门看了眼沈兴国，沈兴国点了点头。
“团长，我们加个微信，这星期等哪天你有空，我们出去喝酒！”
“哥，今天楼下办事情有问题，不好意思，这会子又耽误你们叙旧。”莫门加上了大哥的微信，“改天我……”
“没事，工作要紧，反正我在高锶，以后有时间。”大哥又是大手一挥，拍了拍莫门的肩，“年轻有为，加油。”
送走团长大哥，高锶支行一行三人上了车，莫门揉着自己的肩膀，笑着说，“小沈，你们当过兵的是不是手劲都很大？”
“嗨，是你太弱了！行长。”沈兴国笑嘻嘻地启动车辆，“昨天要是我在，早就一个摔全部，下回你记得叫我去。”
“行，下回叫你去。”
闵格朗观察两人的神色，一个乌青双眼、一个手背擦伤，想一想今天办公室林主任也没来上班，难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不小的事情？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路，一个小时后，县城与双门市区的交界处，田地、青草遍布周围二十多平方公里，这是一个待开发的开发区，它的当中孤单单地伫立着一幢高楼，仿佛像砸在平地上的一颗钉，突兀又显眼，这就是贝矿镍业租借管委会的办公楼。
“怎么有几层是红色的？”一般企业很少见这么扎眼的红在外墙，更别说做矿的企业了。虽然不知道今天见的人长什么样，但他的审美着实堪忧。
“贝矿的法人叫蔡闳麟，做事比较招摇，前手租下这几层，后手转头就自己改了色。”
“他投资多少在贝矿？”莫门刚来的时候想查一下公司股东占比，但这个贝矿似乎有点隐私在身上，全网申请隐藏出资信息。
“他是代持全部股份，协议给我看过。”
“代持谁的？”
“甲方是****** ****”
“五又四星？一共九颗星？”原本望着路边吃草羊的莫门转头看了眼闵格朗，“我怎么没看见代持材料？”
“他们不给复印。”闵格朗望向窗外，今天他身上的气息轻松许多，大概两个休息日的时间让他想明白了，贝矿镍业的放款签字，第一次签不到，第二次只会更难，与其愁眉苦脸，不如伸个懒腰坐观这位行长能坚持多久咯。
“这种实际控制人都不知道的企业，你让我签字放款？”莫门一脸“你怎么如此胆大”、“你小子可以啊”的表情。
受到质疑的闵格朗憨憨一笑，他倾身向后，慢慢地讲解着，“总行同意这个镍矿企业不用追加实际控制人连带责任担保。而且双门市投融资也和市行打过招呼，通行绿灯。”闵格朗伸手向外点了点那颗钉子一样的办公楼，“他们能在这，也是因为帮双门市完成了三年的外汇投资的任务。”
“不错，贡献良好。”话到嘴边，GL8也开到了大楼门厅前。
钉子楼下，玻璃门前，高锶支行新行长左右看了看，发现整面墙只挂了管委会与贝矿镍业的牌子，“师傅，这里没有其他企业吗？”莫门和门口的保安搭话。
上了年纪的保安愣愣地坐在门厅，约莫五秒后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着慢慢抽了起来，莫门见保安不理自己，有些疑惑地看向闵格朗。
“他嗓子坏了的，讲不出。”沈兴国在车里搭了句话，感觉他都比莫门懂得多，“这边都没人讲话，行长早点谈完，咱们早点走呀。”
莫门点了点头，漫步向电梯走去。进了电梯，莫行长看着自己乌青的双眼，叹了口气，“你不要告诉我这块开发区是专门为北矿镍业设立的。”
闵格朗摇了摇头、耸了耸肩，按下了15层的电梯键。
两人到的时候是十点，前台礼貌地为他们上了手磨咖啡，换了两杯后的现在，两人一齐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约定的见面时间已过，脸上带着两块青的莫门和脸上挂着标准微笑的闵格朗却依旧在沙发区等候。
“叮叮叮”一阵音乐响起。
前台的小姐姐已经下楼吃饭，没有人接那个内线电话，闵格朗起身，莫门拦住了他，眼神示意他坐下，“心还怪好咧，你又不是他们前台，也没发你钱…”
“我告诉你，这钱不够！！！”一声怒吼从总经理办公室传来，是女人的声音，怎么还有些耳熟？
“咣”玻璃门开合的动静很大，莫门和闵格朗都在盯着走廊，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脾气。
脚步越走越快、越来越近，五六秒后，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脸怒气、身着宽松连衣裙的中年妇女，因为这件有些褪色、脱线的连衣裙，莫门认出了她，李安安？陆军的遗孀？
“李姐，你怎么在这？”莫门站了起来上前询问。
“我怎么在这？”像是找到了继续撒火的对象，李安安快步走向莫门，“你问问布鲁银行啊！问问辛甜儿啊！为什么要让陆军去喝酒啊！”
还没等莫门说话，李安安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啊！陆军啊！你个没良心的！儿子才毕业啊……”
“小闵，来啦。”走廊又多了个瘦瘦高的长卷发，是个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看了眼地上的李安安，并不介意她的行为，随后抬了抬下巴，示意闵格朗和莫门跟他走。
“这个是贝矿镍业的蔡总。”闵格朗介绍。
“你先把李姐送回去吧。”莫门瞄了下李安安，她虽然没有起来的打算，但莫门心里已经准备单独会见蔡闳麟。
“别管她啦，来吧。”蔡闳麟不耐烦地看着李安安，反问莫门，“你看她这样，不躺十分钟她能走？要不你俩把她抬走？”
见两个年轻人不动，蔡闳麟向前走了两步，从裤子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指着李安安，“李安安我告诉你，你再不走，商量的余地就没了。”
李安安还是没动。
“三！”
林念修讲过，陆军是因为心脏栓塞去世，去世前的最后一顿饭，是作为蔡闳麟的主陪宴请客人。
“二！”
但为什么蔡闳麟的语气更像一个债主子，仿佛一起喝酒去世的陆军欠了他一笔死账。
“一！”
李安安动了，她蹭一下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水，头也不回地离开，见状，蔡闳麟一个娘希匹骂出，用力转身向办公室方向走去，随后悠悠然然地说，“跟上啊，小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