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闳麟的办公室很大，一进门就看到整片落地窗，莫门进了门一直走，他想看看窗外的风景。从落地窗到门口大约十五米，莫门站定后左右看了看，估摸这办公室应该有两百平，一丢谁不说羡慕的情绪冒了出来。
蔡闳麟躺在老板椅，他一只手掌撑在下巴，几根手指在人中处晃动，许久才发出了疑问，“莫行是第一次当行长吗？以前在哪来着？”蔡闳麟看的是莫门，问的是闵格朗。
“莫行长半个月前刚来赴任，以前派驻在国外的金融检查组。”闵格朗坐了下来，顺着蔡闳麟的目光看过去，莫门还在落地窗前眺望。
从15楼看到的景色也没什么不同，绿油油的田地被夏风吹得像浪一样涌来涌去，偶尔出现一些牛羊、一两个农人，高锶的畜牧业收入是多少来着？莫门想不起来。
“啊～就是各国四处晃、找茬罚款那个吧？”仿佛第一次接触到莫门的履历，蔡闳麟继续问，“他一直在做这种讨厌的事情吗？”
莫门半回首，意识到自己发呆的时间有些长了，并且见人也没有打招呼。他转身，还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低头抬脚查看，嘴里还念着，“做讨厌鬼十年咯。”
蔡闳麟见他不遮不掩，像初出茅庐的孩子一样，便笑了，“倒是个纯真的人呐。”
拿起地毯上的乐高零件，莫门慢慢靠近那庞大到可以躺着睡觉的猪肝色办公桌。
“目前还没有人这样评价我。”莫门伸手将乐高零件放在了猪肝最靠近自己的一个角。
“谢谢，找这个法国原厂单元半天了。”
蔡闳麟说fà国时还能止住笑，但当眼神对视上莫门的一刹那，蔡闳麟两只手便合拢在一起，慢慢搭上自己的嘴，忍了五秒后他再也控制不住，拍桌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没见过fà国回来的熊猫？”莫门用那和熊猫一样乌青乌青的双眼看着蔡闳麟，好像他的嘲笑并没有什么恶意。
贝矿镍业的山头在高锶县东南侧，昨天夜里，莫门将骑行的目的地定在了贝矿开采场。经过了三十公里的国道、五公里乡道后，冷门又严肃的语音包终于无法再进行导航，“进入无名路，请注意来往车辆。”
莫门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头，听里面像是有施工的声音，便打算爬上去看看。藏好自行车后，身穿紧身骑行服的莫门，带着头盔按“之”字盘了上去。
等脚下一空，差点滑落时，莫门便看到了贝矿镍业的真面目，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场地，像是个漏斗，也像个立体梯形，西边有个供车辆进出的大豁口，东边还有十多米厚的山体。
莫门找到了一个观测视角良好的歪脖子树，三两下便爬了上去。他拿着小型综合夜视、测高、定位一体的望远镜打量了一会，发现这是个南北向、有可能是从双门山延伸出来的山脉。北边比较低，如果从北边上来，可以少爬很多路，莫门心里不甘心自己选择错了路，拿着望远镜轻砸了下自己头盔。
“预备321，爆破。”某个地方传来倒数的广播声，熟练又迅速，丝毫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哐哐。”山体深处爆破的炸药声。
“哧吭哧、duang、duang、duang。”砂石松动、掉落的声音。
树上的莫门拿出驱蚊液喷了喷，然后继续看坑里的动静，作业的地方在山脉中间，从东西向看的话，这里应该像个凹字。
几个工人操作着机器，传送带从洞口将白白的砂石运出，几辆土石方工程车按次序等待装大块砂石。莫门越看越觉得有奇怪的地方，他打量着凹字里的车辆进出，拿出手机搜索，“镍矿开采流程…”
“矿工要进入1000米以下的矿洞！”视频音量太大，吓得莫门差点从树上掉下来，随后立刻按低音量，“……阴暗潮湿……水冷钻机……地下铁路……”
看完两分多的视频，莫门念念有词，“辊压、碎石也都没有……总不至于拉到外面再炼尾矿吧……双门有大型精炼厂吗？”
“莫啊。”
“啊？”莫门以为有人叫他。
“我说没有。”树下的人换了普通话。原来刚才是在回答问题。
被发现了！莫门暗叫不好，接着是自己的脚被人抓住，幸而莫门迅速反应，摆脱了钳制。只见莫门一跳，四肢灵活着陆，随即像进入了神庙逃亡一般奔跑，左转右转甩开后面的人，然后进入一条笔直的、布满藤枝的碎石路。
今天夜色很好，月亮照得高锶县的小山丘幽幽发蓝。东边的山肩上，三五个穿工地服的人在后面紧紧地追，莫门疯狂地在前面跑。被追的人跑步姿势可以算是标准又漂亮，直到百米后，莫门重重地摔到地上，运气欠佳的他被一条安全绳绊倒，随后被一把提起来，脸上挨了几拳。
“还跑？哪个让你来的！”
“不用讲，肯定是辣一伙！”
“找si！找si！我让你找si！”
“绑起来！”
四个工人拎着晕乎乎的莫门，搭乘作业平台下到坑内的临时厂棚，为首的人掏出莫门的手机，捏着莫门的下巴刷脸解锁。
“你老板四谁？”
“林念修。”
电话很快接通了，矿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丢你妈，你们四谁！为什么要派鹰来盯！”
林念修本想客客气气听领导指示，结果却被个大舌头迎头一骂，立刻暴怒回应，“日你妈了个三，草泥马，妈了个巴子，你在哪里！小赤壁，敢动我兄弟试试！”
“啊？”矿工头子愣了一下，接着弯腰看着莫门，两重拳直冲向他的眼部，“老子打他了怎么样！”
莫门心里苦啊，他爬山前便给林念修打了电话，让他和沈兴国开车到藏车地，做好接应。本想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有帮手，谁知道林念修这么不经激。
“我他妈的问你大门朝哪开！怕就不要说！”
“日你嘛，西边自己不会找啊！来抢生意还让我去接你？草泥马草泥马！”
从蔡闳麟调出来的监控来看，最终的结果就是够义气的林、沈二人，一路推推搡搡，成功将莫门接走。
闵格朗一脸惊讶又丢脸的表情，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头顶出现的伸展大屏来回播放高清的监控画面，从矿口南切到东，又从东切到西，甚至把莫门上山、逃跑、被抓一系列经典片段剪成了集锦，最后定格在林念修、沈兴国一左一右架着莫门离开的画面。
蔡闳麟自顾自地欣赏，控制不住地哑笑着，“昨夜里，矿场那边和我讲，哈哈哈哈，有人进去乱窜，被逮着打了一顿，没想到是你啊，莫行啊，哈哈哈，fà国熊猫啊，哈哈哈。”
“怎么了？银行贷前调查，两人成行，没什么问题吧？”莫门坐到蔡闳麟对面的椅子上，他撑着下巴，手指在人中上跳舞，“小闵那几天不在，我找办公室主任去也一样啊。”
行长忽然cue到自己，闵格朗下意识点了点头，回过神后，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莫门，你是真的能圆啊，私闯矿山这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而且我要追加采矿权抵押，总要实地看看。”
此话一出，蔡闳麟止住了笑，这笔贷款申报的是纯信用，此时要加抵押是什么意思？蔡闳麟看了看闵格朗，闵格朗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这回事。
“不合规矩。”蔡闳麟略带三分装出来的怒，举起手点了点莫门的方向。
“什么规矩？你定的规矩？”莫门立马反讥。
“？”自出社会以来，就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蔡闳麟对话，一瞬间他来了火。
莫门向后靠向椅背，阴鸷地看着忽然起身走过来的蔡闳麟，眼神里满是挑衅。
“蔡总，我们先告辞。”，闵格朗见状连忙起身站在两人中间，他看向蔡闳麟的眼神里满是：你打了他这贷款就真的放不下去了！
“小闵回去坐下，蔡总哪有这么容易动手。”莫门轻松地拍了拍闵格朗的胳膊，“而且事情还没谈完，走什么走。”
“你想干什么？莫行长？批复都下来了，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批复，你还想做什么？”蔡闳麟双手交叉在胸前，好声好气地问。
“双方协商一致的贷前条件，可以不在批复里。”莫门幽幽讲出自己的台词。
“你在讲什么？”蔡闳麟认真地看着莫门，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精神有问题的面容。
“陆军行长的工作日记，贝矿镍业那一页最后一行，写了六个字：抵质押已谈妥，蔡总，总不至于人走了，谈好的条件也不算了吧？”
什么狗屁抵质押已谈妥，陆军就没提过这回事！这小子想干什么？蔡闳麟脸上的神色愈发像碰到了神经病，甚至紧张地伸手拿起角落那枚乐高单元捏了捏，磕了磕。
“难道条件设置太高，蔡总就把陆行长……”莫门做了个甩手抹脖子的动作，“李姐知道这事吗？”
恍然大悟的蔡闳麟垂眼看着莫门冷笑，这小子无非就是看李安安还在为赔偿金闹腾，想提供一个让她更加无理占三分、更加狮子大开口的可能，钱罢了，还以为有多大事。
“李姐退休前干嘛来着？”莫门装模作样问旁边的闵格朗。
“在电视台的办公室。”闵格朗实话实说。
“省电视台哦。”莫门撇了撇嘴，把思考能力留给卷发男老蔡。
吃饭喝酒撑死人和为顺利放款而杀人，两种新闻散播出去后，得到的社会舆论可是不一样的，前面的还能摆平，后面的无论是真是假都会有损商誉。蔡闳麟咬了下后槽牙，他知道，如果电视台报道的是后面新闻，这五亿贷款绝对会泡汤。
“蔡总不会真的忘了吧？”莫门看了看手机，快十一点半了，这老头子总不至于留自己吃饭吧？
若有所思的蔡闳麟拿着乐高零件，转身向老板椅后面走去，他按了按墙壁的某处，原本光滑的墙面依次打开，露出各式各样的乐高成品，从千年隼到迪士尼城堡，从哈利波特到银河战队，仿佛所有纪念版他都有收藏。
小单元被放在了中间位置，蔡闳麟看着那枚小小的零件，又回头看了看莫门，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有忘，只是当时讲好了，抵押权人必须是双门分行。”
“？”这回轮到莫门寻找蔡闳麟脸上是否有精神分裂的面容了。
蔡闳麟笑了，和一开始评价莫门纯真时的表情一模一样，随后认真地讲，“不相信你去问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