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命

    烈火之中,这些强盗侵略者们痛苦地尖叫着,声音凄厉而惨烈,火焰灼烧着肌肤,衣袍瞬间燃烧,化为一片片火红的残云,身体被高温炙烤,甚至可以听到骨骼在火焰中噼啪作响声。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求生的本能驱使这些人向前冲去,然而火墙却将他们牢牢困住,无法逃脱。

    姜忻和乔翊齐站在城墙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所有人脸上没有任何同情与怜悯,却也没有什么兴奋与激动。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胜利,也经历过无数的惨败,每一次战后都伴随着死亡与迷茫,胜与败都是无尽的疲惫与彷徨,时间久了,只留下了惶惑与漠然。

    随着姜忻的一声声令下,一道道火箭犹如流星划破黑暗的天空,不断射向更远的地方,似乎想把所有敌军都包裹进去。

    枯草燃尽了,就以敌人的尸体为助燃剂,大火烧了一整夜,及至第二日,城门外遍地尸体交错堆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气,令人厌恶窒息。

    “将军,夫人!清理出敌军的尸骸约两千具!”

    乔翊齐点头,众人因昨夜杀了敌两千,而己方损伤寥寥无几,士气有了些提高,但是姜忻却知道,这样的胜利是没办法复制的。

    起死回生丹发生了药效,军医都宣布已经没救了的昀棣渐渐的也恢复了起来。身体上的伤口虽然一点点的在愈合,但是他整个人却一天比一天沉默。有时在夜里,姜忻还能够听到他好似做了噩梦般的大吼大叫。

    ……

    兔走乌飞,寒来暑往,林家的王爷们到底不是土牛木马,洛阳被孟佑搜刮了半年之后,濮阳王、南阳王、安平王带兵将孟佑杀退,只是三位王爷却为了皇位兵戎相见起来,一时间,洛阳又成了是非之地。

    从此之后,风云变幻,时移世易,权利更迭,你方作罢我登场。

    转眼又是三年,濮阳王、南阳王、安平王已经年湮代远,可是战争却从未有一刻停歇。

    长沙王,成都王、东海王、广汉王、高密王也都拥兵自重,更甚者,还与胡人联姻结盟,增强自己的实力,以窥视那至高无上之位。

    乔翊齐不愿意参与王爷之争,更不愿意与这些胡人相交,乃至于处境更加艰难了。大郎昀泓没有死在孟佑屠杀洛阳,却死在了京城势力倾轧之中,为了不被成都王捉住,威胁父亲,悄悄将九郎送走后,于家中自缢了。病秧子十四郎被成都王直接略过,倒捡了一条命。

    九郎没有去建康,反而也来了雁门。但自从他带来了昀泓自缢的消息,乔翊齐肉眼可见的更加心慵意懒了。后来竟然没有分辨出拓跋卓的诱敌之计,被射杀中箭而亡。四郎昀霆急于为父报仇,被拓跋卓设伏截杀。五郎受不住打击,一下子疯了。

    六郎昀修和九郎昀祺还想继续去为父兄报仇,被姜忻以死相逼拦住了。

    白幡相继竖起,军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姜忻一身素服,忽然想到了乔翊齐弥留之际,问她,“夫人,你有许多神异,我一早便知道了。只是为夫还有些疑问,不问不甘心……你是否真的是神女,来我家渡劫,才在我们最亲密时为我纳了许多妾室,还叫我子孙繁盛……你不愿真的为我动了心,是不是?……是不是?……”

    姜忻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乔翊齐便一直睁着眼睛,直到最后不甘的咽了气,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在“姜倾莹”的记忆中,她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和乔翊齐白首不渝。只是两个人的缠绵缱绻到底给姜倾莹带来了许多流言蜚语,连带着母家中人都遣人来斥责她不贤良。

    再后来,乔翊齐把婆母赐下来的甄芳陵放在了书房,府中也渐渐传出了许多流言,姜倾莹以为乔翊齐终于有了异心,在怀六郎昀修时做主将甄芳陵纳为了妾室,而乔翊齐以为姜倾莹更在乎自己的名声,带着赌气便真的纳了甄芳陵。两个人都被对方伤了心,却从不开口说明自己的心意,七八年的连枝共冢到底叫人不敢亲耳直面对方的变心。

    姜忻却知道,这全是自己玩游戏时的锅。因为子嗣可以增加府中的势力,虽然当时玩的时候不明白这有什么用处,但是主动降低了夫君的好感度,为他纳了许多妾室,乃至于这对正蜜里调油的小夫妻生了嫌隙。

    回忆到此处,姜忻一时有些恍惚,心里面还有一丝期冀,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希望再睁开眼时,能够有人将她从这游戏世界里面脱离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而已,如今游戏已经结束了。

    又或者,乔翊齐能够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对她说,“原来夫人为我这样难过,我与夫人开这样大的玩笑,着实不该了。”

    不管姜忻承不承认,这些年乔翊齐对她的敬重、爱护以及老成持重下隐藏的很好的疼惜,也的确穿过了姜忻心中对这个纳了许多妾室、年纪足以做她爹的古代老男人的偏见,渗进了她的心房,叫她真的生了依赖之心。

    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姜忻吸了吸鼻子,如今那人已经走了,以后便将那些依赖之心收回来罢。

    乔翊齐和四郎去世后,退缩在新兴的现任太原王林兆兴派人联系了姜忻。老太原王战死后,他们家的封国被胡人占据,并州南部被封锁,继太原后,乐平也被羯、羌蚕食。姜忻想了想,太原王的趁火打劫,倒也能如了她的意。把雁门一万多兵士连同雁门都给了太原王,也好和六郎、九郎一起去建康去。

    只是没想到太原王与六郎、九郎谈了一会话,他们两个竟然想留下来帮着太原王了。

    “母亲,我还是忘不了父亲和大哥的仇。”六郎昀修表情阴郁,打断姜忻想要说出口的话,“我想要成都王死!”

    姜忻看着昀修,视线落在他紧紧握成拳的双手上,想起来因自己的阻止,成日酩酊大醉的六郎和郁郁寡欢的九郎,张了几次嘴,最后只化为了一个字,“好。”

    “我带着你们五哥要去建康了,若是你们改变了想法,太原王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会放你们离开的。”

    九郎来到雁门的时候,曾经说过,大郎一开始试过无数方法,都不能蒙混过关将粮草运来。后来乔装打扮成羯人,伪装成行商路经上党时,却未遭到别人觊觎和欺凌。大郎怀疑,曾今的宋王刘泰手下的头号大将,如今的新赵王石韦便是乔祭。只是不论他怎么试探,乔祭都没有露面。

    刘泰便是在上党自立的羯人首领,后来立国为宋。今年年初时,他手下将军石韦却杀了他成了新的王,改国号为赵。

    所以姜忻决定沿着大郎以前运送粮草的密道再走一遍,去找一找,那石韦究竟是不是乔祭,自己的语儿又到底在哪里,当年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万多兵马也算是股不大不小的势力,放在诸侯王之间,是能够影响战局的,若是没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雁门的这一万多兵马,却是久经沙场,个个惯战能征,太原王视之若宝,也难为他从中扒拉出一百多个老弱病残,护送姜忻和五郎离开。

    可惜的是,姜忻在那条路上走了许多遍,到底没有找到乔祭,也没有机会见到大将军石韦。在上党屯留徘徊了两个月之久,看着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才不得已带上五郎又继续南下了。

    回到洛阳,只见到处断壁残垣,一片破败之景。寒风在街头巷尾吹过,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门窗紧闭,瓦片破碎,显得落寞而凄凉。

    出了上党后,换成汉人的打扮的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的反而成了铜驼街上引人注目的了。当年士族出行时,只仆从都要多过百人,奢靡的连步障都要绵延几里,那样的场景,如今的洛阳人,怕是几年都没有见过了吧。

    “母亲!”十四郎步伐蹒跚地走来,身形好似已经失去了肌肉的支撑,骨骼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突出的肩胛骨和嶙峋的手骨好像是山峰沟壑,双腿如两根枯枝,在风中摇曳,脸颊凹陷,表情诡异而怪诞,衣物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比之五年前还要消瘦,奇异的是,精气神倒比以前好了不少。

    “你身体可还好?”

    “大哥给我留了一颗丹药,叫我留在洛阳,好来接应父亲母亲。”十四郎上突然现出了怪谲的餍足,眼神也变得模糊而迷离起来,“我服用了后,身体着实变得好了起来。只是多方打听下,再也没找着那样的丹药了。”

    “所以,你又开始服用五石散了?”姜忻语气平稳而淡然,“你手里的银钱不够了,便将乔府给一点点拆卖了?”

    乔府的一花一草,都是姜倾莹布置而来,如今大片荒废的空地,叫人看了不明白都难。

    “母亲可冤枉我了!”十四郎突然面色潮红,深陷的眼睛猛得瞪大了,“大部分可都是大哥卖的,我才卖了些边角。比起五石散,大哥才是挥金如土,日费万钱呢。”

    听到他好似在诋毁大郎的话,本该大怒的姜忻,心里却出奇的没有什么恼怒的感觉,只有一些淡淡的悲哀和怆然,也旋踵即逝了。

    “你的身体如今也好些了,是继续在洛阳还是随我回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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