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后背，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燕三像是一团火，仇恨点燃了他，但林馥又让他冷静下来。

    他可以暗杀穆谨，但是，在所有人眼里他还是那个端方君子，有尧舜遗风，他做的这些事，凭借穆首辅的脸面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这世道真不公平啊。

    黑暗中，林馥盯着远处的一点白色缄默不语。

    这世道本来就不公平，强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弱者在泥潭之中苦苦挣扎。

    “这密道是为云妃准备的，可惜啊，风华绝代的云妃娘娘就死在这里。”燕三的声音又轻又软，却让人不寒而栗，“太多人想让她死了，想分一点圣宠的娘娘皇子，想扳倒云家的朝臣，还有想争一争鸾台女相的女官后妃，云妃她挡了太多人的路。”

    “我母亲也挡了他们的路么？”

    林馥冷不丁的问道。

    “哈哈哈哈，郡主猜一猜啊，”耳边传来沉闷的笑声，燕三怕外面的人听到，但他实在是太想同别人分享这个秘密了。

    他不能带着这个秘密进到棺材里，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若是大白于世，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我母亲是因为彻查云妃遇害之事才去世的么？”

    林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年龄尚幼，身体素质很差，但是，她还是发现了一些事情，比如，母亲生前特别喜欢穿的那件衣服，仅仅盖在了花上面两个时辰，那一盆花就枯萎了。

    她没告诉任何人，只是冷静的处理了花，然后在父母灵位前烧了那件衣服，旁人见了，也只是以为林馥要把双亲生前用惯的东西都烧下去给他们。

    林家的人不可信，穆家的人也未必可信，林馥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

    “跟我来。”燕三没有在点灯，他拿衣袖卷了手拉着林馥慢慢向前走去，“林夫人和云妃是至交好友，云妃擅战，林夫人善谋，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屡战屡胜，一时之间被人称作京城双姝，压下了无数风流儿郎。”

    “后来，云妃入后宫，林夫人远嫁巫溪，但是她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在小公主出生之后，林夫人从巫溪送来了一尊麒麟玉雕。”

    母亲和云妃都不是什么人淡如菊不慕名利的人设，更何况云妃如此盛宠，一旦他人之子登位，云妃和小公主又有什么好下场。

    “云妃权力过大，但是这是陛下默许的，一时之间，云妃成了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其烈火燎原之势，连穆首辅都要退让两分。”

    朝堂之上只有利益，没有人情，穆首辅打压世家，而云妃出自云家，其至交好友又嫁入林家，前朝是穆首辅和云妃在斗，后宫她又要提防皇后等人，哪怕她万分小心，可是小公主那里还是出了纰漏。

    “陛下爱重云妃远胜其他人，我在母亲的小记中也看到过，陛下和云妃曾微服去过巫溪，也就是在那一次，云妃定下了我和云何的婚事。”

    “没错，从此云林二家更加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后来，百年世家风云流散，小公主被皇后卖到了见不得人的地方，受尽殴打而亡，云妃听闻此事大病不起，后来，云妃拖着病体来到密道，想逃出去求救，却没想到，毒发而亡。”

    “不对，不是这样，”林馥打断了燕三的话，“云妃发现有人想杀她，这宫里，她一个人都不信，她提拔的女官内侍会因为利益背叛她，与她交好的妃子在权衡得失，她这个时候会去哪？”

    穿着宫装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跑进密道，皇宫不安全，她只能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呢？林家远在千里之外，这时候她唯一能信的是谁？

    林馥几乎不用思考就说出了这个答案。

    “云家，她的母族，她回去了母族求救，只可惜，她的父母家族都放弃了她，甚至把她推向了死路。”

    燕三抚摸着墙壁上的抓痕，“她回到了家里，见到了父母，母亲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云妃一定觉得很安心，但是，她没有看到父母暧昧的眼神，没有看到隔房兄长手里的毒药。”

    “她母亲为她端来了吃食，她没有怀疑，吃完就睡觉去了，但是夜里，她突然感到痛苦，药效发作了，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从毒发到她死亡还有一段时间，她得回到宫里，她不能死在云家。”

    “云妃聪慧过人，怎么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杀了她，宫里的人想她死，宫外的人也想她死，那一刻，她绝望了，她活不下去，但是，她可以用她的死亡来报复那些人。”

    “她回到了密道，但是她走不出去了，她永远留在这里，最后化为一具白骨。”

    “那陛下呢？爱重她，珍惜她的陛下，在哪里？”

    “陛下睡熟了，那一夜他睡得很熟。”

    那个夜晚，燕三在陛下身边守了一整夜，他唤不醒陛下，他想去找太医，一回头，陛下身边的内侍阴森森的看着他。

    他害怕，他不想死，所以，他蜷缩在龙床下过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大早，就听到了云妃病逝的消息，但是，云妃在这里，棺椁之内的尸体又是谁的？

    “是云妃的父母，”燕三诡谲阴翳的笑了，“陛下下令凌迟云家，除云何之外，云家上下再无活口，他们的尸体被扔进了云妃的陵寝，以慰云妃在天之灵。”

    “在自己的寝宫被迷晕，那个帝王能忍得下这等羞辱？帝王一怒，横尸百万，但是他为什么放过了皇后？”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退让了，在云妃和江山之中还是江山为重，但是，这些年宫里的旧人除了皇后和贵妃一个都没了，就连他的两个女儿，病的病，废的废，皇后不能死是因为她背后的人还没有找出来，一个无权脑子又不聪明的皇后怎么可能在禁军的重重把守下偷到小公主？”

    “郡主父母的尸骨也是我奉命去收敛的，陛下派人验过尸骨，平阳侯夫妇皆是中毒而亡，他们本不应该死的。”

    游戏介绍中根本没有这一段，主控的父母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林夫人足智多谋，他们夫妇二人百战百胜，最后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死的。

    “我父母也是因为触碰到了那些人的利益么？”

    “郡主何必多此一问，我听过一句话，文臣造反，十年不成，没想到陛下最应该防着的是这些文臣。陛下最看重的贵妃毒发身亡，死后尸体也只能在这里腐烂。”

    “我母亲一直在查云妃之事，她一定查到了什么。”

    林馥想起府里的每一个人，她的师父，府里的管家，厨娘，厨娘家里的小女儿，还有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的安澜，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奸细。

    “和亲之事是陛下为了掩人耳目召我入京，他以为我知道什么。”

    “殿下不知道么？那为什么林家十年前会有传言，林家有宝。”

    “我，我不知道......”

    十年前，林馥的活动范围仅限巫溪，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她初到异世，还是一部没有完结的游戏，一个选择不对就会死，她怎么可能会不怕？

    她害怕，怕的每天都睡不着觉，她要适应这具身体，刚来的时候她连路都不会走，经常摔跤，她把自己每条线经历的事情写书来，记到脑子里，又一张一张的烧了，那个时候，经常有人在看着她。

    在灵堂时，吃饭睡觉时，她永远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这是谁的人？陛下，云家、穆家还是白家？

    都有可能，刚入京时，在穆家，在穆首辅眼皮子底下，只要一个字说错，她可能就会死在穆家。

    “母亲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她，平阳侯夫妇去战场去的太急了，甚至没有留下什么话给这个女儿，又或许，他们觉得这场战争很快结束，到时候，有些话回来再说也来得及。

    “母亲......”

    燕三于黑暗中看到一点亮光，有温热的水滴落到他的手心，林馥性格刚硬，肖似其父，聪敏善谋又像其母，她可以哭可以笑，但都是在逢场作戏，她不会真的为旁人伤心。

    燕三舔掉了眼泪，咸的。

    像她这么没心没肺的人，眼泪和旁人竟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