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斐东亚回过神来许十明已经提前往里走了。这家店的门面节约到了极致，一扇铝合金的小门，门上的玻璃长年累月磨得浑浊，没别的了，从正面看只有这么多。让人不免猜测当年是不是欠了施工队的薪水。
许十明进去之前专门在门口的砖块上磕掉了鞋底的雪，他磕的很慢，以便保证店主人能注意到这个礼貌的行为。
店里只有一位年纪不小的大婶，她裹着土气十足的花头巾，一身略带臃肿的粗布大袄，所有这些都使得她看上去学历不高。她正吃力的将鞋盒垒成一堵高高的墙，因为低矮的个头拖了后腿，所以她必须伸直手臂，踮起脚尖，还要憋住气原地跃起。
看看那几百双号码绝对齐全，款式也经得起选择的鞋盒，但斐东亚敢打赌里面肯定是空的，因为贴的再近也闻不到任何刺鼻的皮革味，这就是个用来迷惑老鼠的假把式。
许十明很有眼色的上去帮忙。拿过大婶手里的鞋盒轻轻松松就放到了顶上，轻松的有点像在辱骂别人的身高。
“谢谢啊。”她剧烈的喘着粗气。
“不客气，终于找到你了。”
又是这句万恶的开场白，斐东亚厌恶到真想把耳朵捂起来。猫太岁公司的每个人都会这招，多么鸡贼的问好方式，他们彻底让陌生人这个概念成为了历史。
“你是……”大婶的两只小手僵在胸前都忘了放下去。
“我们是慕名而来的，从城那头长途跋涉，这里是那家百年炒货老店对吧。”
许十明满眼陶醉的观望这间狭小的店面，还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坑坑洼洼的白腻子墙壁。
“哪有，哪有呀。”大婶的表情明明就像在说‘完全没错’，她遮着脸笑，不过还不如不遮，脸蛋上的肉都快堆到额头上去了，“也就十多年而已。是要瓜子花生是吧，里面来，里面来。”
她把他们领到尽头，那里还有一个小房间。这个细小的商铺就如一个大型的感叹号，而此刻他们站的位置就是下面那个点。
这里不再有装模作样的假鞋盒，摆放了些拖把、铁锹还有一台有些年头的炒货机。炒货机外层的漆都蹭掉了黑黜黜的，倒是和装满水泥的搅拌车格外相似。
有趣的是，炒货机周围围着一大圈高压锅，犹如矮墩墩的骑士们把国王紧紧的护卫在中心。它们不是统一的品牌大小也有差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紧紧的合着，想打开手上得有十足的力气。
斐东亚觉得鼻子痒痒。周围空气中漂浮着许多粉尘，八成是来自被敲碎的果壳，那杂质肉眼清晰可见，如白色虾米一样在每个人的面前肆意的晃荡。
店主人二话不说拧开几个高压锅。里面是盐焗过的青豆，琥珀透亮的核桃仁，还有炒至焦脆的红薯片。都还热腾腾的呢，这浓郁的香气几乎如喷泉般涌出来，没做好准备的斐东亚被幸福的灌了一鼻子。
“别的也有。”她拍了拍周围还没开封的几个锅，一秒钟连击了五下，熟练的动作比架子鼓手还要利索，“我们家蚕豆没的说，尝一小口你就成回头客了。”
许十明抓起片红薯塞进嘴里，唇齿间发出轻微的脆响，在简单的品尝过后，他愁眉不展万分可惜的说：“太糟蹋了。”
大婶差点就把锅掀了，是真的。几条青筋顷刻间布满了她的额头，她下意识的想在手边抓点什么，这单生意可以不做，但她必须在不识好歹的客人头上留个纪念。
“这么棒的炒货，干嘛不大大方方的摆出来呢？”
刚才绷紧的空气重新舒缓开来，大婶很不自然的露出腼腆的笑，为这过于殷勤的夸赞，也为自己先前的鲁莽。
“那还用说吗，还不是因为闹耗子闹得。”一提到这个她就恨得咬牙跺脚，“现在谁家还敢光明正大的做小吃，连一点味都不敢露，每天就和打游击似的，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它们发现了。”
“我看这附近很干净，不像有老鼠的样子呀。”许十明很诚恳的说。
斐东亚重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明明是来销售捕鼠罗盘的。他觉得许十明绝对是冻傻了，脑子突然就短路了，居然自己拆自己的台。而当大婶开口回应，斐东亚意识到他才是傻的那个。
“谁说的？这周围的店隔三差五就有遭殃的，我前天打盹的时候，还听到了啾啾啾的动静呢。”她嘟起嘴吧，像嗷嗷待哺的麻雀般学给他们听，“一个个的还给我说是心理原因，我自己能分辨不出来？就是那祸害藏得太深，我怎么都把它揪不出来。”
她满腹狐疑的环顾四周，眼神扫过水泥地面的时候都露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那还真是好巧呢，我们的专业正好可以解决您的难题！”
许十明的职业病又犯了，他现在控制不住自己，那激动的神态和之前站在大圆桌上癫狂时几乎一摸一样。正常人不该有如此突然的亢奋，他就像是打了不该打的针或吃了不该吃的药。他有些太主动了，几乎是凑上去贴在人家身上，大婶吃了一惊，赶忙把锅盖像盾牌似的挡在胸前。
“解决我的难题？……”
大婶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她开始仔细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她眯起眼睛观察他们的站姿，辨识他们领带的打法，关注衣服商标是否剪得干净，从而找寻一切的线索。最后她的眼睛停留在了斐东亚手中的盒子上。
“怪不得呢，你们是来推销的！”她恍然大悟般说出自己的推论。
“并不是，你误会了。我们实际上是旋粒子捕鼠科技代表……”
“戴什么表？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她根本不给许十明把话说完的机会，半个字都不想听。她很不礼貌的把他们往外轰，要求他们赶紧出去，一根头发丝都别留在这屋里。
“我们只需要三分钟，就三分钟，之后你晚上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许十明边后退边争取最后的机会。
“出去，快给我出去！”
她把锅盖抡起来威胁他们，这炊具在她手上真是万能，文能下厨房武能当花枪。
“您的不信任只是出于不了解，只要你接触过我们的产品……”
“你就算是来送钱的我也不想了解！”
于是他们就被赶出来了，很是狼狈，完全是被连推带搡的被撵出来。店主人转身就把店门重重的关上，她太坚决了，要不是还得营业肯定会直接反锁。
又重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首次的尝试还真是令人伤心……噢，不，恰恰相反。此刻斐东亚并不难受，他甚至没有感到失落。在心底里某个模糊的角落，他认为这是个暗示，是冥冥中一些摸不着的力量想要指引他，告诉他他注定不适合如此没有道德底线的活。反正也卖不出去，这反倒能让他的良心不再纠结。
他现在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去看许十明，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幸灾乐祸。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所谓的经验满满的财富领路人……
但出乎斐东亚的预料之内，许十明看起来竟然也很轻松。
他正望着炒货店的招牌，脸上的神态只能说是相当满意。“棒极了，比我预想中要更容易交流。”店里的大婶发现他们没有走远，干脆像防豺狼似的站在店门的玻璃后面。不过许十明完全不介意，只是很友好的冲窗户挥手致意。
“好了，走吧。”他整理好刚才被弄皱的衣装又要重新回去。
“可人家都……”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懂吗？”
斐东亚很不喜欢许十明此刻的表情，他没有必要显得如此惊讶，没必要用夸张的五官刻意反衬他人的愚蠢。
“所有的销售都是从拒绝开始的，三次以下的拒绝不叫拒绝。”
斐东亚斜着眼睛听不进去，也不想听。你不能一边瞧不起别人又一边期待别人。
“你总带钱了吧。”许十明问。
“要干吗？”斐东亚没好气的回答。
“当然是拉近距离，维护好客户关系。”许十明开导他的思想，“哪有无本的买卖。就买她点零嘴，和赚到手的佣金相比，这根本算不上是投入。”
斐东亚愿不愿意并不重要，许十明是以授课讲师的身份告知他，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接着他又一次抬起腿走进店里，还是那熟悉的带着表演意味的先把雪蹭干净。斐东亚只能拎着盒子，夹着推介书慌慌张张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