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也不和他们多啰嗦，干脆掏出了手机，在按键的同时下最后通牒。
“我就数五个数噢，就五个。再不走我可就报警了。”她是一副彻底豁出去的样子。
又是警察，有学校里的前车之鉴，斐东亚听到这个词就心慌。倒是许十明淡定的像头镇宅的石狮子，迈着从容的步伐直奔最深处。
“这话说的，难道有钱都不赚了？”他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走进小房间堂而皇之的拧开高压锅，看了一眼发现不是又去拧下一个。
“刚才的红薯片是哪个？真的不错，我这小兄弟要称上两斤。”
大婶把手机放下了。她开始发笑，是那种配着摇头，带着些许无奈，想要发火却又发不出来的苦笑。
“你不用和我玩这套。”她倒是变得温顺了些，“我呢，也不卖给你们。拿人家的手短，回头你们肯定加倍赚回去。”
“这您可就多虑了。有一说一，离开老家之后我就再没遇到过如此美味的炒货。”
那大婶的眼神从许十明身上轻飘飘的扫过，几乎不做片刻的停留，紧接着她发出一阵自嘲的的憨笑。看来她还是没有上钩，并没有被甜言蜜语轰炸的失了阵脚。
“少忽悠。我年纪都够当你妈了，假话真话筛的是明明白白。”她指着自己裹在头巾里的耳朵。
“你这就太冤枉人了。”许十明很是委屈的揉着额头，“真的称给我们吧。当然您尽管放心，作为报答，您只要听我们做完介绍就可以。”
许老师那只背在背后的手很不安分，指尖聚在一起频繁的做着搓钱的动作，看了好一阵斐东亚才明白，那是让他翻开推介书的意思。
“别，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有这功夫你们还不如花到别人家。”大婶的语气里仿佛夹带着几分怜悯，她是真心替两头倔驴感到着急。
都拒绝的这么明确了，为何还要死皮赖脸的坚持呢。斐东亚觉得在这里多站一秒都是丢人，此刻脑海里想的全是逃跑，他很好奇许十明的脸皮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
“就当是做件善事吧，买不买是无所谓的，但我们今天必须给二十个客户念完推介书，然后才可以下班。”
也许是对出于晚辈的怜爱，那大婶虽然不情不愿的但也不再明确拒绝。许十明看斐东亚还磨磨蹭蹭，直接送过来一个炮弹般犀利的眼神。
那眼神比拳头还吓人。斐东亚赶忙把盒子丢在脚边，腾出手来翻开了第一页。
“呃……现在您看到的是被誉为人类新时代骄傲的，具有颠覆性意义的，重新塑造生活方式的，一旦试过就再也无法摆脱的旋粒子高科技捕鼠罗盘。”
这一串花里胡哨的形容词可太长了，斐东亚甚至还省略了三行。
“在老鼠觉醒的智商面前，众多徒有虚名的鼠笼顷刻间败下阵来。但作为唯一例外，旋粒子技术横空出世，经受住多维度的严酷考验，堪称无死角的老鼠克星。对于这项包裹在神秘面纱中的新星技术，众多科研人士和用户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翻过一页来。
“国际知名科研机构美名堂提议：“旋粒子技术不同凡响，它应该与洗发膏和拖鞋并称为人类家庭的三大必备选项。”
斐东亚悄悄的瞄了一眼，大婶只是在忙着手上的活，把红薯片打包到小袋子里。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希望用这种办法让他们死心，读一会觉得没趣就自己灰溜溜的出去。
但许十明只是冲着斐东亚挤眼睛，示意他继续并且把声调提高一些，就好像真的有人会被这些浮夸的说词吸引一样。
“剑楼大学物理系已于近日成立专项研究队伍，为旋粒子技术投入巨额研究资金。作为该校物理学领头人的胡奇巴硕教授，在接受采访时对记者表示：我们错过了万有引力，也没有赶上相对论，不能再放走另一个改变世界的契机。”
“最近的颁奖典礼上，旋粒子捕鼠科技以绝对优势压倒一众竞争者，顺利夺下本年度诺贝尔干净奖的桂冠。颁奖人严德豪先生在现场语出惊人：“毫无疑问，后面五年的肯定也属于它。”
那大婶忽然之间抬起头来：“诺贝尔都有干净奖了？”
所以她一直都在听，但斐东亚此刻却宁愿她没有。她并不是个堵塞视听的乡巴佬，他们全都被她的粗布大袄给骗了。这就是吹牛的下场，总会被问到要害上，斐东亚握住推介书的手因为窘迫而愈发的用力，大概再过几秒他就要把这本胡言乱语的破烂扯成两半。
“一直都有啊！”
许十明的反驳理直气壮，这真是让斐东亚大开眼界。他完全不露怯色，像是更占理的那一方，仿佛店主人刚才在怀疑太阳为何从东边升起。
“是吗……”大婶的口吻反倒变得摇摆不定。
“当然啊，你每年是不是都不关注？以前叫做诺贝尔节约奖。”
看看许十明那煞有介事的样子，他实在是太自信了，连斐东亚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哦，照你这么一说。”大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她好像真的回忆起来了。
“有印象了对不对。首届颁给了吃苹果不削皮理论。”
“哦，没错，没错……”
任何事做到极致都会让人心生敬意，哪怕是做假。反正斐东亚现在就很佩服许十明，不过这和喜欢可不是一码事，他反倒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远了。他把许十明和神秘莫测的耍蛇人、还有解读塔罗牌的占卜者联想在一起，反正就是袖子里会有独门绝技但又透着点凶险的家伙。
而许十明并不在乎他的敬意，他只是让斐东亚继续介绍产品。
“刚说到……哦，在这里。而作为第一批有幸接触旋粒子捕鼠科技的幸运顾客，王齐诞先生在尝试了半周之后就寄来了信件。请看这信件原图，他在其中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称呼猫太岁集团为‘第二个爸爸’，原因是‘在绝境中撑起了他们全家’。”
店主人把打包好的红薯片扔到他们怀里，也让斐东亚停下。
“就到这里吧。”她望着那本才读了五分之一都不到的推介书，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也不认识这些人。”
“能认识才见鬼呢。”斐东亚小声的嘀咕。
“……不过我看这盒子上的脸倒是挺眼熟的。”
她根本没必要像现在这样伸长脖子，许十明的反应一直都在线。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立马往前方挪了一大步，把地上的包装盒举起来，举到和她视线完全平行的地方，那可真是个再舒服不过的位置。
“没想您的眼睛保养的这么好，在您这岁数这可真不常见。”他的恭维简直随口就来，“当然眼熟了，吴本实教授可是我们猫太岁的独家代言人。您懂独家的意思吧，就是其他的劣质产品根本请不动他。”
“这是电视上那个？”
“这是老鼠们最忌惮的人。”许老师很狡黠的说。
现在的大婶已经不是一刻钟之前的她了，先前的她只会把人轰走，绝不会像此刻这般用手去亲密的触摸吴本实的脸。这是个酸溜溜的场面，显得有些滑稽，斐东亚觉得应该叫做与偶像的亲密接触，对她而言能在荧幕上露脸的绝对都是偶像。
这毫无疑问是道关键的分水岭，她嘴上一直说着不感兴趣，但经过接二连三的熏陶，她不老实的指头已经出卖了蠢蠢欲动的心。
“那，那肯定价格也不便宜吧？我就随便问问。”大婶扭扭捏捏的讲，她尽力装出一副并不是真的关心的样子。
许十明只是微笑着伸出四个手指头，这让斐东亚都没看明白。
“四百？”大婶猜测。
许十明很抱歉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四十。”大婶莫名的有些乐呵。
“是四千。”
这个价格离谱到让人无法理解，比之前所知道的贵了整整一倍。许十明在斐东亚眼里化为一头狮子，顺着腥臭的嘴巴往里看全是贪念。斐东亚的心里面七上八下，默默的祈祷希望这笔交易不要成交，否则这大婶岂不是要当冤大头。
“我记得分明是……”他张开嘴巴想要戳破，小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斐东亚疼的只能咬紧牙关，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都不需要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脸此刻肯定和猪肝是同一种颜色。
“就抓个老鼠？！”大婶像被雷击中似的高声惊呼。
哪怕是偶像的力量也无法弥补价格上巨大的荒唐，她的嘴唇拱成一个惊叹的形状，发出一长串的啧啧啧啧。她赶快把脖子往后缩了缩，把整张脸都缩进花头巾里，她要尽量离那天价包装盒远一些，仿佛再摸一下口袋就会被讹个精光。
“嘿呦，你们干脆直接去抢！路口，往前走有银行。”她大声的嘲笑许十明，丝毫不顾及对方的面子。
“你只是因为没有试过，但这价格实际上堪称福利。一分价钱一分货，用过的客户没有一个说不值的。”
没有人喜欢被当成笑话，许十明绷紧的脸在暗暗用劲，他比刚才较真了许多。
“打死我都不信。”大婶还是在戏谑的笑。
“行啊，那我们就来试试。”
许十明二话不说就开始拆包装盒。这可把大婶吓坏了，她从一大堆高压锅中跳出来，跑到更远的地方躲到了成堆的鞋盒旁。她格外谨慎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那盒子里会倾倒出一大把火药。
“我告诉你，你可别坑我，是你非要拿出来的，磕一下蹭一下我绝不负责。”她真的被夸张的价格整出了心理阴影，要靠距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要通电的，插座在……噢，找到了。”许十明自顾自的低头忙碌。
“你这属于强买强卖，完全就是耍赖。”大婶气呼呼的眉毛高高的扬起。
“免费试验分文不取，我纯粹是为了证明产品的名誉，如果抓到老鼠就算是我们送给你的。”许十明尝试着用绅士味道十足的微笑让她宽心。
就像斐东亚首次见到捕鼠罗盘时一样。当大婶人看见它非同凡响的全貌，表情也至少在脸上凝结了十秒。设计出这外型的人高低得是个心理学硕士，不可谓不天才，在第一印象上绝对能把所有人都唬住。
“我给你说，我这店里根本就不闹耗子。”为了把他们赶走，此刻大婶也顾不得前后一致了。
许十明抿着嘴笑没有答话。
“你这样啥也证明不了。”大婶又慢慢靠近些。
“好了，安装好了。”
“不会有用的，就算……就算……。”大婶表情纠结的说着，“老鼠怎么也要等到晚上才出来，现在才中午刚过呢。”
许老师胸有成竹的拍拍她臃肿的粗布大袄。
“旋粒子技术不在乎早晚。”
大婶盯着墙角那台她完全看不明白的仪器，表情显得格外复杂，喜欢与憎恨在唇齿间来回交替。斐东亚能看出来她依然想下逐客令，不过连着张了两次嘴巴都没发出声音。
“那……现在就干等着？”她最后还是让了半步。
“当然不是，还有些事情要做。”
许十明说着就从墙边捞起一根拖把，把斐东亚手里的精装推介书抢过去随后扔在某个高压锅上，抓起他的胳膊一同往外走。
“是不是该喊口令了。”
斐东亚悄悄掀起羽绒服，偷瞄了一眼自己衣服口袋里的开关。它可真称得上是老鼠界的石佛，在哪儿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尾巴都不乱扭一下。如果不是听过大家的介绍，斐东亚准会以为它的心脏已经停跳了。
“我就是担心你这么做。”许十明小声地警告他，“那可就太傻了，绝不可以一放下立刻就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