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会渐渐恢复平静。随后的一段时间，斐东亚常常揣着小心思朝店门外期盼的张望。他依然时常想起桌子很乱但很好看的姑娘，也坚信女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郭子禹哪天气消了走进店里，他打算用一箱酸奶换个电话号码。
所以他最近格外关注每一位客人，也因此渐渐发现事情不太对头。
顾客第一天变得稀少，他们没有多想，以为全部是那场秋雨的原因。而第二天，他们猜测是学校组织了观影，将学生都拉去了更远的地方。但是到了第五天，这天早上孔岭没有去进货，因为他们货架上的时间仿佛禁止了，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少。
这让孔岭坐立不安，从早上到下午他的屁股连板凳都没碰过。他一直在绕着货架转圈，和遇见鬼打墙似的足足转了上千圈。斐东亚坐在收银台里不愿意抬头，因为一抬头就会有种恶心的感觉。
“那位陀螺先生，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歇会，我真是头晕的厉害。”斐东亚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抱怨着。
话音刚落孔岭就走得更快了。
“主要是时间呀。”他那紧绷绷又胖乎乎的指头在掌心里慌乱的搓来搓去，“你看看日子，还债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在这样下去我们，我们……”
“嗨，嗨，冷静一下，深呼吸。”
斐东亚要把孔岭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拽回来。
“所以你最近给自己买了保险？”他问到。
“没有啊。”孔岭愣了下。
“那你把腿走断对我们的债就没有任何帮助。”
现在孔岭至少是站定了，这个黑皮肤的胖小伙委屈的像头吃不到草的小牛犊子。“所以人呢，顾客都到那里去了，那些学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扶着货架和自己的额头碎碎念。
“孔岭，快出来。”
斐东亚说完就从收银台里跑了出去，孔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跟出去时，看到斐东亚面对着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像老鹰捉小鸡那样张开双臂把人家拦在路上。
那学生的校服上画着自认为很个性的涂鸦，是这个年纪独有的叛逆，当然按常理来说，再过几年这就会成为他的耻辱。此刻他左躲右闪和泥鳅似的想要逃离，最后斐东亚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
“别跑，我就问你点事。”斐东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吓人。
学生露出了很抱歉的笑容，牙齿上的残渣暴露了中午吃的是米粉。“今天没时间，要去给我们班学习委员庆祝生日，回头再说。”他冲着远方挥手吆喝，“哎，马上就来。”
斐东亚朝那边瞥了一眼。“别装了，你都长胡子了，那几个撑死也就二年级。”
那学生的肩膀和漏气了似的塌下去，脖子也没了力气，头软趴趴的倒向一边。
“牛□□。”斐东亚挑了下眉毛，“记得吧，尤其是孜然味的，你以前每天放学都要来一根，这最近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穷了呗。”
那学生又笑了笑，这笑容斐东亚非常的熟悉，寇老板来店里那天他就是这样笑的。
“看在咱们也算是熟人的份上，不要把我当傻子可以吗。”斐东亚的手上使了点劲。
“全校都知道了，干嘛就盯着我问。”那学生磨磨蹭蹭的，挠完了脖子又挠额头，最后实在没地方挠了才扭扭捏捏的说：
“你们店里东西特别不干净，喂给狗，狗都不吃。”
站在旁边的孔岭立刻就炸毛了，“胡扯八道！”他咬着牙冲过来。
那学生似乎怕被揍，缩着脖子往旁边闪。“你看吧，我就知道说了之后你们会这样。”
“这是谁造的谣？”斐东亚问。
“我怎么知道，不过也不是造谣吧，有凭有据的。”他的声音小的都快钻到地缝里去了，眼珠子滴溜溜的来回偷瞄着斐东亚和孔岭，“二年级有两个男老师，据说就是买了你们店的泡面，差点连命都丢了。据说还影响长个子，就算吃不死，也永远一米三。”
“一定是那个女的，一定就是她！”
孔岭连说了两遍，嘴唇气的都变成了紫色还在发抖。他转身就跑进了店里，斐东亚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跟上。那学生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迈开腿飞速的溜掉了，跑的比他以往的体育考试都要快。
孔岭在超市里像头小棕熊一样粗暴的翻找，斐东亚问他到底想找什么他也蒙着头不回答。他先是拿起一大包奶茶粉试着轮了两圈，放回去之后，又捡起麻花抽打在自己的腿上感受了一下。此刻斐东亚只庆幸他们没有开一家健身房。
最后孔岭选了两瓶带提手的沉甸甸的玻璃罐头，准备靠它们讨回公道，而一转身，就被早有防备的斐东亚夺走了。
“不要冲动，说不定是别人呢。”
这话说出口之后斐东亚自己都不太相信。
“她欺人太甚了，不让我活我也不让她好过。”
孔岭抹了把鼻子，胖胖的脸蛋上眼圈已经开始泛红了。不得不说他真的适合做吉祥物，体型和脾气都很适合，此刻任何异性要是从门口经过，都会母爱泛滥想要进来抱抱他。
“巫婆，撒谎她鼻子都会变成木头。”
孔岭抽泣着继续骂，千万不要因为叫骂的内容而怀疑他内心的愤怒，他只是从不说真正的脏话。
“人家绝对不会承认的，你要是真动粗了，那就麻烦大了。”
斐东亚自己也不敢承认，哪怕郭子禹让超市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自己也依然对她抱有幻想。他把罐头轻轻的放回去，虽然不希望超市垮掉，但他更加不希望女神那完美的脸左边淤青右边浮肿。
“但是寇老板就要来了，我们肯定凑不够了。他这次肯定不是一个人，会把工人都叫上，一股脑的把整个店全都搬空！”
“不要自己吓自己。”斐东亚搂住孔岭的脖子，轻柔的拍打着，把恐惧从他的眼里慢慢拍走，“我们明天找个时间再去求求他，他现在肯定消气了，说不定能再延一个月呢。”
孔岭惊的像是要上断头台了似的，眼珠子差点就摔到地上。
“不行，不行。我，我真的张不开口。我害怕，我现在一见到他，就算没见到只是想一想……”
“多大点事儿。”斐东亚故作镇定的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那我自己去不就行了。”
海口已经夸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斐东亚拎着两盒诚意满满的肉松忐忑不安的出了门。这注定不会是躺轻松的旅途，才走到第二个马路，一辆疯了似的车就几乎擦着他的衣服疾驰而过。
不需要检测都知道那辆车绝对超速了，油门可能已经陷进了底盘。就当斐东亚准备破口大骂时，他看清楚了车的样子，紧接着羞愧地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占理。
那应该是全世界唯一撞了人之后绝对不会逃逸的车。
一辆闪着顶灯的救护车。
然而这还不算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里，经过税务局时他遇见了第二辆，走到寇老板家楼下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第三辆的警报声。
小区门口的保安亭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联想到刚才的经历斐东亚不禁担忧起那位门卫大爷的身体。上楼之后，来到他们第一次借钱的那扇门前，还没有按下门铃，斐东亚的心就已经开始狂跳了。
他的脸皮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厚。如果不是怕现在溜走会在孔岭面前丢人，他真想当个没羞没臊的逃兵，把礼物丢下转身就跑。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好哪种准备。是准备被捏住鼻子拎起来臭骂，还是连人带礼从窗户里扔出去。
不过唯独没想到的是，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人来应门。今天可是周六，他还以为自己挑了一个合适的时候。
又再试了几回，能听出来门铃快没电了之后，斐东亚不得不宣布放弃。可是就当他心里暗暗庆幸着，往电梯口走了两步，却又听见身后的门里传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动静。
该怎么形容那动静呢。有点像猫发春时渗人的尖叫，也有点像手术做到一半麻药突然没了。
这令他放心不下，于是再走回去用手掌拍门。虽然拍得通红依然没有拍开一条缝，但把耳朵牢牢地贴上去之后，他可以确定声音就是从这户里传出来的。
他还能确定的是，因为寇老板没有养任何的宠物，所以那让人很不舒服的□□一定来自于人。
“寇老板，你怎么了！”
斐东亚在慌乱中重复着这句话，呼喊声一次比一次响亮。因为急躁他都忘了这厚重的防盗门是朝外开的，还用肩膀像攻城锤似的朝里面猛撞。一墙之隔的邻居终于被这大骚动惊到了，打开门，和看山贼一样惊恐地盯着他。
“里面……不对劲……备用钥匙有没有？”
剧烈运动后的斐东亚喘着粗气，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那是个个头非常节约的女人，标志性的小短腿，套着一身粉红色的宽松居家服，私下里说，真的很像是章鱼被裹在了保鲜膜里。
“当然有啊。”
“在哪里？”斐东亚欣喜若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那你要问他呀。”女邻居指着打不开门说，“某个花圃的瓷砖缝隙，楼下信箱的夹层，或者是不知道几楼的消防栓里面。全都是自己藏的。”
真是一条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有用信息。这样的线索除了让人泄气，什么效果都没有。
斐东亚慌的病急乱投医，开始尝试着从猫眼外面朝里面望，那女人略一思索忽然指向自己屋里，脱口而出：“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