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只剩下了还未完全飘散的焦糊味,所见之处尽是惨烈,老鼠们横七竖八的尸体凌乱的摆在冰冷的地上。周遭没有其他的活物,喘息在过于安静的地下车库形成了回声。
斐东亚连隔壁的楼都探了,白脸和幸存鼠们的确连影子都没有留下来。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背后一直有双眼睛,那是双鲜血淋淋的眼睛,在一无所获时这眼睛简直要把他逼疯。
他把小铁盒拿出来打开了锁,里面的老鼠也一整天没吃饭了,肚皮如漏气的车胎般瘪瘪的。
“喂,它们还会跑到哪里去?”
老鼠软泥似的很没力气的摇了摇头。
“你不可能不知道,怎么,你现在不害怕被我杀掉了?”
这种威胁还是有用的,老鼠抱起盒子里的笔,终于打算老实交代。
‘真不知道’但它是这样写的。
斐东亚被这张纸上所透露出的目中无人的傲慢激怒了,他从地上抓起一块玻璃碎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老鼠们的凶器重新用到它们自己身上。
当锋利的刃被架到脖子上时,那老鼠立刻就慌了,它短小的双脚在盒子里乱蹬,紧闭着眼睛,尖细的嘴巴高高的昂起来发出哀怨的鸣喊。
“那就写,写下来我就放了你。”
斐东亚把每个字都念得很重,也说得很慢,他不允许老鼠有任何的听不清楚。他的指头又往前挪了半寸,简直是要命的半寸,玻璃已经穿过毛发直接扣进了肉里。他用怒气腾腾的眼神,用语气和身上的一切告诉那老鼠,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我就再数五个数,五,四……”
老鼠非常的恐惧,用小爪子努力的推开玻璃,但它的力气在此刻只是杯水车薪。
“三。你已经出卖过它们一次,现在装义气是没有用的。”
老鼠吱哇乱叫拼命求饶,斐东亚一句都听不懂。不过他告诉自己就算听懂了也绝对不会手软。
“二,你可想清楚了。”
“……一。”
行吧,既然这么想当烈士那就满足它,斐东亚下定了决心。这家伙居然变得有骨气了,完全不配合半个字都问不出来,那就只能宰掉它去给孔岭陪葬。
“你自找的。”
斐东亚恶狠狠的吐出这句话。然后闭上眼睛心里一横,手上一使劲儿,把玻璃碎片远远的丢到了旁边。
“妈的,行吧,你赢了。”
他气急败坏的把小铁盒重新锁上,默念了好多遍自己不是心软,绝对不是心软,只是为了不让这唯一的线索断掉。对,只是这一个原因,反正他也说不清在和谁生气,就是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去了车站。
途中路过自己超市的时候他又停下来多看了几眼,那门面黑黢黢的如同深不见底的矿洞,阳光怕是再也照不进去了,淡黄色的境界线在风中显得无比孤寂,绕着大门口默哀似的半垂着。
斐东亚走到附近的店里买了双手套,就为了不让妈妈看见那些细小的伤痕,而与他们相熟的店家早就听说了昨晚的事,说什么也不收钱还送了副口罩。
他再次迈进自己的小区时,已经是下午了。
这段路斐东亚曾经走过无数次,从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脚掌还没有半块转头长,到现在迈一步已经能够跨过三块了。自打有清晰的记忆开始,他每天至少要在这条路上奔波两回,但哪怕是撒谎逃学的日子,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
等终于站到了家门前,他犹豫许久怎么也不敢去拉那把手。
这门可是会咬人的,上面长着匕首般尖锐的牙齿,看不见不代表就不存在。
如果爸爸还是那幅态度怎么办?这是他烦恼的第一个问题。自己当然也要面子的,都是成年人了凭什么主动服软呢。
如果他再骂一句,斐东亚在心里提前订立好标准,或者两句,就三句,三句不能再多了。那自己扭头就走这次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反正时间不能过短,就两年吧,至少两年不回来了。
不过再离开要去哪里呢?一想到这里他的骨头就软了。根本无处可去,除了包食宿的洗碗工他想不出其他出路。
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推开,斐东亚的脚首当其冲被狠狠的打中。还是那根可怜的脚指头,它这两天真是倒霉到家了,斐东亚疼的单腿跳起来嗷嗷的叫着。
“喊什么喊,堵别人家门口你还有理了……儿子?”
声音的主人叫做付桐言,有意思的是,这是个斐东亚从小就知道却不能念出来的名字。直呼其名的代价就是挨打,他只能用另一个称呼:
“妈。”斐东亚忍着疼说。“我回来了。”
今天付桐言穿了件松垮垮的淡紫色毛衣,将她衬托的比实际上要胖不少,慵懒随性的卷发弯曲不足但蓬松有余,染得还是斐东亚去年离开时的深褐色。
她仿佛在一瞬间得了失语症,握住儿子的肩膀半天都不肯松开,眼睛不停的怜爱的眨巴着,来来回回的上下打量着他,看那些名贵的貂皮大袄时她都没有如此仔细过。
“哎呦,这都瘦了都瘦了。”她心疼不已的念叨着。
“怎么可能呢妈,比去年足足胖了十多斤呢。”
斐东亚也清楚这全怪懒觉,它就是披着温柔外套的害人精。
“袋子里都是脏衣服吧。来,给妈就行。”
付桐言迫切的想要做点什么,但斐东亚心里发虚赶紧闪开,他从妈妈身边跨过去自己把装着小铁盒的袋子放进客厅。
“不用。特别的轻,小意思,你不用管。”
“你别动!”
一声令下吼的斐东亚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他迈着弓步脑袋里飞快地转着。所以妈妈还是觉察到了猫腻,女人所独有的敏锐嗅觉,感觉到了铁盒里有些不对头的东西。她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斐东亚快速的编造着借口,一定要比盒子被丢出去的速度更快。
紧接着一双很温柔的手抚摸在斐东亚的脸上,轻轻的把他的口罩摘掉。
“这是怎么搞的呀,都破皮了。”付桐言心疼的又摸了摸儿子的耳垂,“疼得厉害吧,怎么耳朵也是。”
“不疼。一点也不。”斐东亚刻意揪了揪还在隐隐作痛的耳朵。
付桐言又注意到了他揪耳朵的手套,立刻抓住斐东亚想往回缩的胳膊,把它们脱下来。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过去二十三年里戴手套的日子加起来都不到一周。
“这……这谁动的手,是不是那个孔岭!超市里就你们两个人吧。我以前还觉得他老实巴交,现在看来你爸还真是没说错。”付桐言实在是太气愤了,耳朵里都要喷出火来,“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呢,他打的是吧,他人在哪里你给我带路!”
她今天一定要把儿子的伤双倍的还回去,她以母亲的名义起誓这句话绝不打诳语。
“不是的,真的不是他。他已经被……”
斐东亚鼻头酸的厉害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真的就是货架倒了而已。”他硬挤出个傻乎乎的笑,拍一拍妈妈的手臂。
有个人忽然从单元楼门里闯进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急促,仿佛后面追着十几条肥头大耳的恶犬。
那人长了双像是忘了割开的小眼睛,苹果肌饱满的犹如真的塞进去两个苹果。她是付桐言相识多年的闺蜜,两个人的交情比斐东亚的生命还要悠长,所以当年连婚房都买在同一个小区。这世上几乎没有她们聊不了的话题,两个人可以为拖地应该横着拖还是竖着拖讨论一整个早上。
“你怎么还在磨蹭,看看都几点了!哎呦,亚亚终于回来啦。”
她用能挤出来的仅有的半秒钟和斐东亚打了个简短的招呼,真的非常的简短,因为还没等斐东亚张开嘴礼貌的回点什么,她就又如来时一样急匆匆的跑了。
“糟糕,这一说话就给忘了。”
付桐言这才反应过来悔不当初的拍着脑门。赶忙跟上去。
“你们急着要去哪里?”斐东亚好奇的问。
“对了,你也来,有个男的更好。把门关上!”付桐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斐东亚稀里糊涂的跟在最后面,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妈妈跑步了,上一次有印象还是十几年前,当时他的年纪还小,依稀记得那天是因为自己在被窝里燃放烟花。
“妈,你慢点儿!”斐东亚只觉得凉风往嗓子里灌。
“不能慢,再慢就真抢光了。”付桐言呼哧呼哧的喘个不停,“嘉莉,你快跑,你腿快先去抢位置。”她还像赶牛似的让前面的闺蜜再使点劲。
最后他们在菜铺子前面停下脚步,这里就是最终的目的地了,不光是他们的也是所有人的。仿佛这店里的菜吃了就能长生不老,附近所有的家庭主妇们都堆在门口,彪悍的大姐们谁也不让半步,瘦弱的店门已经被连根挤掉,孤军奋战的窗户眼看着也快扛不住了。
“我真是猪脑子。”付桐言气的咒骂自己,“就晚了两分钟。”
她们两个人望着面前城墙般的人潮,一筹莫展怎么也挤不进去,最后都把期望的目光投向了斐东亚。
“亚亚,男的力气大。使劲儿,往最里面!”
于嘉莉双手一搡,不由分说的就把斐东亚推进了这股汹涌澎湃的潮水。
“可是买什么菜啊”斐东亚挣扎着从潮水里冒出头。
“土豆,你爱吃土豆。”付桐言像唱山歌似的把手在嘴边聚成个喇叭状,“黄瓜,当然如果有鸡蛋的话……”她站的地方就是岸边,反正是离得越来越远,声音断断续续的最后什么也听不清了。
现在斐东亚要使尽浑身解数游到最前面去,这是一段堪比环游地球的艰辛路途,他所遇到的阻碍比想象中更多。首先他努力翻过一条胳膊,但来不及喘气就遇上了一条更粗壮的大腿,他想要耍点花样从旁边的小路挤过去,但这想法天真的可笑,他根本连身子都转不过来,因为有个宽厚的脊背紧紧贴在那里。
还有总在暗处使阴招的胳膊肘,和几乎把他脚掌戳穿的高跟鞋。全部如此,他根本就看不见完整的人,四面八方只有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肢体。他一点也不觉得男的更有优势,此刻他的脖子正被个子高大的阿姨夹在噶肘窝里。
当终于挤到前面时他知道自己已经缺氧了,讲话的时候嘴唇都泛着紫色。
“我要,我要,要……”他头很晕一时想不起来。
“没有了!”菜店的老板娘尖着嗓门喊,还非常粗鲁地把人往外推。
“我还没说要什么呢!”
斐东亚火气立刻就上来了,要知道他可是千辛万苦渡过了重洋。
“除非你要买筐子,否则什么都没有了。”
老板娘理直气壮地冲他吼,她从面前那排菜筐里随手抓起一个高高的扬向空中,里面空荡荡的连叶子都没剩下半根。
斐东亚又再次逆流而上,从那群不死心的人中间挤回去。当他把这个噩耗传达到位之后,付桐言一个劲的安慰儿子,说不是他的错都怪自己太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