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本该是斐东亚写作文的地方全都被老鼠弥补了，加在一起一共五大张纸，最后按顺序排列好放到斐东亚面前。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干等着的斐东亚在途中居然睡着了。

    读这些语句是件不折不扣的苦差事。里面的大多数语法都有问题，就像是一部机器翻译的盗版进口电影。老鼠动不动就会写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词组搭配，比如‘使我们成外面’——就是被赶出来的意思，还有‘远离牙齿带走毛’，大致就是想说开始逃跑。

    斐东亚读的异常疲惫，负责联想的神经末梢一直在超负荷的加班，大概用了半个钟头才把这几张纸全部理顺。

    去掉所有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和纯粹渲染自我情绪的描写，纸上的内容大概可以精简成如下几部分。

    眼前自称为顺油毛的老鼠以前的确是白脸群落里的一员。它同时还是夜校里挤在最前排的积极分子，对于语言有独特的天赋，在周围同类还无法分清楚‘脚趾’和‘钥匙’的时候，它就已经如饥似渴的读完了半本三国。

    老鼠还没羞没臊的说自己写过散文，不过斐东亚读到这里很不尊重的笑出了声。

    越来越聪明的它们渐渐不满足于现状，它们厌烦了在烂尾楼的废墟里刨蚕蛹，啃树根，不想只是翻找垃圾桶里的脏臭腐肉，于是在白脸的领导下开始有组织的闯入民宅中偷鸡摸狗。刚开始附近的人毫无防范所以成功率高些，但很快它们就见识到了鼠药和陷阱的厉害。

    死了不少的老鼠。而白脸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更加的激进。它把它们的损失归结于太过于手软，是因为对人类的纵容导致这一恶果，最好的惩戒办法，就是让施毒者亲尝毒药之痛。虽然字里行间没有描述，但斐东亚依然能看出白脸大老鼠的野心，它不止领导着数量可观的耗子，还以管教者的身份自居要惩罚人类的罪恶。

    这就是集体投毒的由来。在这段后面老鼠加了一句个人的主观情绪：我不喜欢。

    有那么一群厌烦对抗，不喜欢刀口舔血式生活的耗子们早已经开始尝试新的出路。它们试着以物换物，用杂草里捡到的小口琴，自认为很有艺术价值的麻雀骨头，或者是把无人看管的水龙头卸掉去换取大豆。不过在斐东亚看来，这样的友好交流多少有些一厢情愿，想想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除了麻烦和坏名声什么也没带来。

    而这种行为令白脸感觉到巨大的威胁——老鼠不会写威胁，它的原文是‘白脸的尾巴成了棍’——它将对人类的示好看做对它权威的挑衅，和起义造反毫无差别。它称呼它们为老鼠里的污点，是应该被吃掉的软骨头，是不配活在世上的耻辱。它对这群思想另类的老鼠采取了很残忍的做法，所谓的顺油毛被大量的残害只有一小撮逃了出来。

    至于白脸具体怎么做的，老鼠也有详尽的描述，只是斐东亚实在认不出来。写到这部分的时候，是它情绪最不稳定的巅峰，它当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笔尖频繁的划破纸张，一张可怜的寒假作业像筛子似的被戳出十几个破洞。

    看到它回忆的那么愤怒且痛苦，斐东亚也没有执意追问。现在长篇大论全读完了，他希望气氛活跃一点不要弄得整间屋子都苦大仇深的。

    “用垃圾换好吃的，你们还挺会骗自己的。”他打趣地说。

    不过这个玩笑似乎弄巧成拙了，面前的老鼠变的焦躁不安，它用爪子在脸上挠了好几个来回，一脚把辛苦了半晚上的笔踹到旁边。它的嘴里发出刺耳的磨牙声，尾巴不留余力的捶打在坚硬的地板上仿佛在体罚自己。

    “当我没有说过。”斐东亚赶紧把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咱们换点东西聊，要不然谈谈你的名字？我改变之前对你的看法了，所以……礼貌，以后叫你礼貌怎么样。”

    礼貌在劝导中逐渐归于平静，它又抓起笔开始写。纸上的内容是‘你们霸占了所有吃的，我没有选项’。很明显，它并没有跳出刚才那伤及自尊的玩笑。

    “那怎么能叫霸占呢，粮食可是我们种的。”

    ‘谷子比你们早，谷子只属于大地，你们吃就应该，我们吃就糟蹋，就因为你们不喜欢我们’礼貌奋笔疾书。

    它这绝对是急眼了，斐东亚发现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了礼貌的软肋。它努力拉近和人类的关系，以至于用‘无尾神’这样近乎谄媚的称呼，但这也同样伴随着巨大的自卑，不用问都能猜到，跨种族的接近给它带去的肯定大都是挫折。

    被努力想要讨好的对象所嫌弃，怀着诚挚的心却一次次遭受打击。郭子禹的身影在眼前闪过，斐东亚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够对这种感觉产生如此默契的共鸣。

    “并不是不喜欢你们，主要是卫生方面的考虑。没办法的事情，你们老爱在下水道晃荡，要怪就得怪病毒和跳蚤。”斐东亚看礼貌这么较真，便有意的安慰它。

    ‘但是猫狗寄生虫也有’礼貌写下。

    它总说大实话的本领真的有些讨厌。为了寻求和人类心理上的平等，它私下没少研究这些偏门讯息。

    “对，是有，可是铲屎官会把它们洗的很干净。”斐东亚已经开始挠脖子了。

    ‘所以还是不喜欢’

    斐东亚彻底的闭上了嘴，他已经输掉了这场辩论赛，如果旁边有评委组，可以立刻给反方颁发获胜奖金。礼貌所说的听上去荒唐，但更接近真理，给老鼠清洁并不麻烦，但因为不爱所以没人会做。

    有人敲响了小卧室的门，礼貌和斐东亚匆忙的对视一眼，它的眼神中透露着惊慌，赶快拖着鼓囊囊的大肚子滚回了床下。几乎是同一时间付桐言走进来。

    “出来迎一下，你苦力叔马上就到了。”她用轻巧的声音提醒儿子，“早饿过劲了吧，他进来咱们就开餐。”

    说着她注意到了满地的狼藉，那支乱扔的笔和散落一地的纸。“长点心眼吧，要是让客人看到，你爸又得叨叨一晚上。”

    她把眼中所谓的垃圾们整理在一起，因为字迹太过潦草所以也没关注写了些什么。而当她翻倒寒假作业的封面，再三的确认之后，嘴巴张成一个不可置信的圆形。

    “你刚才在写这个？”她的声调拐出奇怪的弯。

    “嗯，对，总觉得不用就浪费了。”斐东亚说话的样子像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四年级下册？”付桐言的声音简直有种后怕的余味，她最近越来越闹不明白了，儿子怎么一进到卧室就干些反人类的名堂。

    “那个，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斐东亚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呆。

    除了无奈的撇嘴以外，付桐言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把散落在地上的纸都塞进书桌旁的垃圾桶里，抬脚时发现还有个漏网之鱼——

    “哦，快，两口啃干净。”她把礼貌绕圈吃过的苹果举到儿子面前。

    这要求听起来难度不大，但此刻在斐东亚的心里那苹果比□□还要让人恐惧。他毫不犹豫的往后躲闪，屁股撞在尖尖的桌角上也顾不上疼。使劲把脸扭到旁边，连硬塞的角度都不留给妈妈。

    他一连说了一长串的不，把付桐言都给惹毛了。

    “这么浪费是跟谁学的！你知不知道，因为鼠灾302那家都啃两周的苞米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今天这兜子苹果都够我买双鞋的。”

    付桐言干脆直接捏住儿子的下巴，斐东亚把眼睛闭起来，紧接着就感觉到嘴巴被填满。

    “别磨蹭，人马上就到了。”她监督着儿子嚼。

    斐东亚是硬着头皮咬下去的，胸中激荡着英勇就义的歌曲。门铃这时候响了，和救命稻草一样及时，等付桐言先一步转身离开房间，斐东亚立刻将口中的苹果全部吐掉。他用杯里的水漱了三遍口，几乎连唾沫都吐干净了，还是觉得舌头很痒似乎已经发霉了。